「想趕我回去?門兒都沒有。早幾天姊夫曾來回,他很高興我來陪伴默嬋,邀請我住下來,你要我走?除非姐夫或默嬋親口要我離開,否則免談!」
江庭月原是小家碧玉,幸運的成為杭州第一富商的元配,自覺高攀,不免有點兒自卑,尤其在丈夫討了一個又一個的小老婆之後,沒有什麼比忽視她在家庭中的正常地位,更令她老羞成怒了。
「我是這個家的女主人,我要你走,你就得走。」
「在‘愚目山莊’自然由你發號施令,在這兒,一切由默嬋自便,這可是姊夫親口說的哦!」不管對錯,元寶知道只要搬出張師涯準沒錯,反正這些女人只會對地位比她們低下的人頤指氣使,卻無膽當面詰問張師涯。
「要默嬋開口嗎?那簡單。」江庭月為了面子已是勢在必行,一拍親妹子的肩膀,等她抬頭,馬上道︰「我要你叫金元寶馬上回金家去。」
默嬋有點驚慌。「為什麼?姊姊。」
「我怕她帶壞你,所以她不能和你在一起。」江庭月捺住性子慢慢說道。
「元寶沒有帶壞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也曉得自己不是小孩子,是個大姑娘了?」江庭月有責咎意味的道︰「這兩年,我一直在留意你的親事,想替你找一個好婆家,不使你的下半生受委屈。默嬋,你要明白,若不是你生了場敝病,耳朵壞了,以你姊夫的人面,必能為你匹配富貴公子,安享榮華。可是……如今高不成低不就,你更不能出一點差錯,只要有一句半句風言風語傳進城,你就完了。」
「我不明白,這與元寶有什麼關聯?」默嬋深感苦惱的並非那套「婚姻論」,自她及笄,每個月總要听到兩三次,山莊內人人皆知大夫人愛妹若女,操盡了心。使默嬋困惑的是明知她有隱疾,姊姊干嘛不直接說重點?
「關系可大了。」江庭月又是怪咎、斥責、非難的口吻︰「杭州誰人不知金家出了一匹野馬,名流仕紳無人敢問津,過去她進山莊陪你解悶還無所謂,而今,她居然誘拐你去男人家,這話傳出去,你不怕被人指指點點嗎?」
事關金家名譽,金照銀不得不出聲︰「大夫人,不是我愛頂撞你,令妹不比元寶小,四肢又健全,她若不願出門,元寶還沒那個力氣硬拖著她走那幾里路!我金家是出了一匹野馬,卻是敢做敢當,不會出了事就推諉責任。」
江庭月臉色陡變,喝斥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金照銀嘴角含笑,話中帶刺︰「我這個人向來心實嘴笨,哪來多余的意思?不過想到一句老話︰不怪自家麻繩短,只怨他人古井深。」
元寶在一旁竊笑,默嬋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因為金照銀恰巧斜對她,只見江庭月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眉頭擰了起來,尖聲道︰
「你這個‘只圖今世有飯吃,不圖下世沒柴燒’的薄嘴蹄子,今生作妾也不思修修來生,還敢在這兒扇風點火,附和你那沒教養的妹妹興風作浪!說什麼大家閨秀?呸,分明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金照銀維持不住笑容了。「你居然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把我金家上下都得罪了,也不想你本來的身分……」
「進了張家門,生是張家人,死是張家鬼,少拿娘家來唬人!」江庭月帶著勝利的笑容。「你娘家有財有勢,又給了你什麼好處?呵,別反過來拿夫家的錢去倒貼娘家,我就阿彌陀佛羅!」
有道是「打人別打臉,罵人別揭短」。這話正踩著金照銀的痛處,霎時勾起所有的新仇舊恨,唇鋒舌劍的廝殺起來。江庭月一听,反了,居然敢當面說她烏鴉攀鳳凰,還帶著一個拖油瓶出嫁,怪不得不下蛋……孰可忍孰不可忍,她也盡挑丑話出籠。
妻妾對陣,旁人只有面面相靦的分。
默嬋雖然听不見,但是眼見兩位大美女都變得面目猙獰起來,感覺又丑陋又可怕,不禁別開臉去,心里只慶幸張師涯不在現場,要不然,她的姊姊和元寶的大姊鐵定會受到丈夫的冷落,獨守空閨一年半載。
她暗嘆︰「這就是所謂的名媛貴婦?」
默嬋生靜,不刻意追求生活上的樂趣和刺激,事實上,她也從不「刻意」的想要什麼,並且覺得這才是真正的人生。
能夠安寧的活著,即是天降福祉,神仙歲月。豈知,這不是一種奢求?
另一名觀戰者金元寶,卻是兩眼閃著異光、興致勃勃的觀戰,心想,這兩個假惺惺的女人,互相忍氣吞聲了八、九年,今朝終于一觸而發,一發不可收拾。平日暗地里勾心斗角,哪有今日「山洪爆發」來得痛快?
她下注腳︰「罵人如流水,不必快哉。」
不知過了多久,默嬋感到有人挨近她,元寶將一個快冷掉的包子塞進她手里,說道︰「快吃吧!餓了早上,中飯又還沒煮好。冷忠那一家人鐵定嚇壞了,躲在廚房不敢靠近,待會得去敲醒他們。默嬋,別擔心,這兩個人是來這里‘開罵’,也好,一吐多年積怨,以免抑郁成疾。」
默嬋輕嘆。「我不知道她們在吵什麼。」
「不听也罷!女人開罵,盡扯些沒營養的東西。」
「那你干嘛看得津津有味?」
「這不是平常看得到的好戲,比戲台上演的更精彩。」元寶評論道︰「兩位自詡有教養、深明三從四德之義的大美女,平時見了面都拚命維持大家風範,虛偽客套一番;今朝戰火點燃,表情肅級,活似換了張臉,戴上層假面,不,該說是露出了真面目吧!你想,一個女人的一生需要幾張面目才夠?」
默嬋搖搖頭。「有時,虛偽是一項美德,至少,可以使旁人不受騷擾。」她再度看看那兩位大美人翻臉如翻書的嘴臉。多麼令人不愉快,難怪男人總是流連在外。
「可憐的默嬋!我相信,你早料到會有這天,所以,你想法子逃開。」她聳了聳肩,輕柔地加上一句︰「結果,你仍舊逃不開漩渦。」
藍貓靜悄悄的躍上默嬋的膝蓋,它總是來去自如,她也總是該收留時收留,該放手時放手。
「我從不逃避,元寶,自從我生了那場病之後。姊姊是我的親人,我害怕傷害到她。」默嬋撫著藍絲的柔毛,換個角度說︰「我第一次看到姊姊這麼生氣蓬勃,這總比暗地里流淚好吧?」她也不確定。
元寶慢吞吞地說︰「她們最好趕緊‘回復正常’,否則張師涯回來,肯定大吃一驚。」她的雙唇上揚,笑出一個好玩的、如貓般的微笑。
默嬋輕蹙眉。「如果昨天我們不出門,就什麼事也沒有。」
元寶不以為然道︰「你別自動給自己加鐐上銬,當冤大頭也不是這樣當法。」她嘴唇上浮出一道自嘲自慰的弧線。「咱們眼前這兩位貴婦人,得知丈夫來小姨子住處,聊了好久,還吃上一頓飯,心里不免胡思亂想,偏偏礙于身分不好明目張膽跑來詢問,落個‘此地無銀三百兩’,正在左右為難呢,剛巧你出事了,機不可失,立刻前來‘關心’一下。不然的話,等著看大夫人會不會找機會向你問東問西。當然,我也不懷疑她待你確實有姊妹之情。不過,若事關自己丈夫,又是另一回事了。」
也多虧默嬋耳朵失靈,所以元寶在說到後半段時,只有嘴形沒有聲音,不至于再惹惱兩位貴婦,她不想火上添油。
「不會的,她從來不把我當成一個對手。」默嬋輕聲道,視線回到那兩位婦人身上,看得出來都罵累、吵累了,聲勢減弱,相信不用多久,她們會醒悟到自己的無聊而感到不好意思,聰明的開始懂得沉默是金;愚蠢的則計畫如何告枕頭狀,好扳回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