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翠不敢懷疑江庭月的權威地位,卻嫉妒江默嬋的好運。
「別再作白日夢啦!」冷忠突然在她耳邊大吼一聲,冷翠驚跳起來,心虛的紅了臉,怕嚴父看穿她的心事,提了熱水便走。
忠嬸畢竟心疼唯一的女兒,不好當面為女兒說話,卻在背後說︰「她都十八啦,你別再像罵小孩般的罵她。」
冷忠嘆口氣。「趕緊為她找個婆家吧!」
「我老早便在盤算,問題是老家的年輕人太土,她看不起;山莊里年輕的男僕里也有好的,她又不要,我還能上哪兒為她找婆家?」
「她以為自己是誰?難不成還想嫁……」冷忠說不出口。
忠嬸有點尷尬。「你也看出來啦?」
「她這是痴心妄想。」冷忠哼道︰「都是讀書讀壞了。又不是小姐命,學人家又念又寫,結果識了字,心也高了,偏偏仍是個丫頭命。你這個做娘的,也好歹勸一勸她,教她不要自己給自己找難看!」
忠嬸答應了,心里卻明白這比湖中撈月還難。
冷忠是老實人,最厭惡攀龍附鳳那一套。夫妻兩人靠自己的雙手活到今天,從不對誰阿諛奉承,反而很得主人看重,吩咐他做事總是和顏悅色。而今主人家要他過來照顧默嬋小姐,他自然一本初衷,自覺沒有愧對任何人,活得很有尊嚴。誰知生的女兒卻不像他,不想揮汗工作,成天幻想有一天也變成千金小姐或當上張家的姨女乃女乃,真是讓他羞愧死了!
他想,也難怪縱橫商場的張師涯偏愛默嬋小姐,成天見到的都是想從他身上撈點好處的勢利男女,默嬋小姐如同一陣柔風、一股清泉,不需要防備她,緊繃的神經很容易放松下來。
他曾親耳听到張師涯贊美默嬋小姐︰「宛若清芬百合花的女孩。」
下人間曾流傳過一則流言,說張師涯其實愛的是江默嬋,只因為她年紀尚幼,所以先娶了她的姊姊,好名正言順的親自教養她,等她長大就會娶她。冷忠卻心知這是無稽之談!他進府得早,江庭月過門後,他注意到張師涯對姨妹江默嬋分明以小孩視之,只是義務性的養育她,對她並不特別關心,有時一個月也踫不上一面。直到江庭月過門後兩年後,在默嬋身上發生了那件極為不幸的事故,張師涯的注意力才移轉向她,仿佛要補償什麼似的對她百般寵愛,因此才有了那樣的流言。
流言早已平息,可是冷忠卻有一種預感,默嬋身上藏著一個秘密,和張家人有關,她自己卻不知道。
第二章
「什麼?要我穿這個?」
「元寶,在我這兒,你應該不需再偽裝。」
「這里地處偏僻,有個‘大男人’同住比較安全。」
「問題是你這個‘大男人’給人的感覺實在不可靠。」
「你算不算是我朋友,江默嬋?」
「當然是,所以才不怕死的勇于直諫。」
默嬋捧了套自己的衣物出來,明麗的色彩很適合金元寶,她相信,水仙花黃的顏色她穿來總覺不配,所以做好後一直沒穿。
「我方才應付那兩個男的,不是威風凜凜嗎?」元寶嘀嘀咕咕,還是把衣服穿上。
元寶若踫上什麼不合意的事,一向據理——歪理也算——力爭,要她讓步是千難萬難的;然則,遇上默嬋那副「懶得跟你爭」而背轉身去的脾氣,她就沒轍了。奇怪的是,她倆的大姐共事一夫,算得上是情敵,她們兩人卻是一見投比,情誼不受兩位大姐影響。元寶說是自己肚量能撐般,不袒護金家人,不為精明能干的金照銀作倀!默嬋即使不以為然,也從來不多說無謂的廢話。
「默嬋,」兩位美人促膝談心,四目交接,元寶忍不住發問︰「你怎麼被發配到‘邊疆’來?是我大姐干的嗎?」
「別多心,元寶,這事跟誰都沒關系,是我自個兒向姐夫請求的。我喜歡這里的清淨,沒有紛爭,日子很好過。」
「住這里無聊死啦!」元寶不以為然的聳了聳肩,不過她也了解默嬋的難處。像她做人家女兒的,看到母親那輩人妻妾相爭,有時都想逃之夭夭,眼不見為淨。而默嬋更難做人了,她算是江庭月帶進門的拖油瓶,食衣住行都仰賴張家,即使眼見親姐受委屈,又有什麼立場為姐姐辯護?更何況,她根本說不過人家。她說話速度慢,不具說服力,對方若 哩啪啦說上大串,她更只有傻眼的份兒了。
可憐的默嬋,十歲那年的一場重病奪去了她的听力,起先還能勉強听到一點,到後來,就完完全全听不見,進入無聲的世界。有一段時間,她甚至也喪失了說話的能力,就不知張師涯如何辦到的,又使她開了口。關于這段,默嬋從不曾提起,似乎往事不不堪回憶,當然,誰也不忍心多問,更因為張師涯不許他人多問,曾有一名小妾恃寵冷言取笑,從此被打入了冷宮。金元寶和她初相會時,她就已經是這副模樣了。
默嬋因為听不見而學會了讀唇語,這固然增強她生活上的便利性,然而面對大姐的訴苦、抱怨時,不能裝作不知道,自己又幫不上忙,無力感頻增。不能夠幫得上忙,她明白,大姐也是把她看作無用之人,她有點哀傷,卻也同時松了口氣,她不用背負大姐生活上的不幸。而江庭月的不幸,無非來自妻妾爭寵,閑言閑語听多了,不吐苦水會悶死。
悲哀的是,江庭月固然艷若桃李,可惜她的個性注定得不到丈夫專寵。其實,又有誰能獨得張師涯寵愛?在張府,最被看重的無疑是二夫人金照銀,她說得上是色藝雙全,又是門當戶對,肯委屈作二房可說是張師涯的福氣,不過在她之後,他又娶了五個妾進門。
元寶嗤之以鼻。「男人啊,就是這麼,夠惡心的!」
默嬋搖搖頭。「我不以為姐夫是之徒。」
「不干嘛娶了一個又一個,跟我爹比賽誰娶的姨太太多?」
「我不知道,只是覺得不像。」
「你不懂啦,默嬋,有時姨太太不是娶回來用的,而是男人愛面子,姨太太愈多,表示這男人有本事,養得起如花似玉的美人,在親朋好友面前很被人羨慕。其實,是造孽!」
幸虧她說得慢條斯理,默嬋總算听懂了。
「你又怎麼知道?」
「我爹都六十了,去年還討個十七歲的小妾,不是造孽是什麼?」默嬋也想起來,那里金照銀還被接回娘家喝喜酒,另外兩個已出嫁的妹妹金翡翠和金玉環也回去送禮。回來時,金照銀還罵道︰「娶什麼小姨娘?分明是乘機向女兒、女婿勒索要錢!用二十兩買來的小妾,卻要我們三姐妹回去送上千兩,真是吃人不吐骨頭。老不修的爹,一輩子只知死要錢,連自己女兒都不放過,把女兒當生財工具,也不管女兒在夫家會因此難做人,只曉得聚金囤銀,難道他還能把錢帶進棺材嗎?」
這些話,默嬋自然听不到,卻被江庭月的心月復丫頭冷翠听了去,而江庭月又把這當成笑話說給默嬋知道,然後又故作氣憤的向其他小妾廣播,女人們同仇敵愾,都罵金照銀假慷慨,拿夫家的錢去貼娘家。那陣子家里暗潮洶涌,小妾們只要家中有喜事,都爭著要更多的錢回娘家妝點門面,若不給,便冷嘲熱諷,使得管家婆的金照銀很難打理。後來,還是張師涯出面訂下例規,才平息一場內亂。而始作俑者的江庭月卻一副沒事人樣,不爭不吵好不賢良,因為,只有她沒兄弟。如今,冷翠被遣,金照銀也算借題發揮的報了私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