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是我不好,怪那賦子出言不遜,不給點顏色怕要愈說愈不堪了。」那不知死活的東西竟敢要「劫色」,衛紫衣豈會不聞不問。「去瞧瞧那老丈醒了沒?也許從他口中說出的遭遇,將使你不再無聊。」
「大哥不好奇嗎?」她兩眼水盈盈的朝衛紫衣望過去。
「真心講,我希望什麼事也沒有。」
「怎麼,你不怕無聊嗎?」
「無聊才好,表示那老丈沒遭到什麼惡運,不需我們插手。」
寶寶不以為然地聳聳小鼻子。「他若發生什麼惡遭遇,也是在我們之前便發生了,不會因我們的出現而抹殺掉。反的,大哥是極有能力的掌權者,那老丈能被大哥所救,或許這是老天賜給他一次扭轉惡運的機緣。」
「你少給我戴高帽子,我身上可沒有解毒丹。」
她嘻嘻一笑。「我的不就是大哥的嘛!」躍身而起,走到樹後去探視恰巧被他們救下的老人,也是有緣,寶寶身上還有一瓶解毒丹。
他的眼神愛慕地追隨著她。他如今簡直不放心她遠離他的視線,因為他發現危機無所不在,黑白無常的鬼扭身影總是不打招呼便出現,他不得不嚴加防備,他的心並非銅牆鐵壁,並非不會心碎。
而這次的劫難,也使得他拋開禮教的禁銅,兩人更加的不拘形式,心里也不再避忌。現在什麼都不重要了,只要他倆在一塊就夠了。
是以,他喜歡無聊,渴望無聊。
無聊,表示周遭沒發生什麼惹人心煩、招人忙亂的事;無聊,表示平時該做的事全做完了,空出一段浮生半日閑的光陰,不正可以多陪陪她,多與她相處嗎?尤其像他這樣跺一腳而震江湖的大人物,還是多多無聊的好,江湖會太平得多。一旦他不想無聊,則不知又會發生什麼使人傳誦的大事。
「只有少男少女最怕無聊,等有一天她領悟‘無聊’也是一種福分時,則表示她年紀不小了,遭遇生活中種種責任、義務的束縛與壓迫。」他心潮起伏,眼中的神情十分復雜難解。「如此想來,還是希望她怕無聊的好。」
「大哥,大哥!」寶寶的呼喚中斷了他的思潮。
他來到她跟前。
「我探他脈息,脈息已平穩,怎麼還不醒來?」
「他年老力衰,需要較長的時間來恢復。」
「這可怎麼辦?」
他早已想妥應對之策。「前頭不遠便是守林人的住處,如果沒換人,我和沈再山有數面之緣,可將老丈安置他家中靜養,補貼他一點銀兩便成。」
「這倒使得。」
衛紫衣把老人抬上馬背,由馬馱著。秦寶寶戴上遮陽斗笠,很漂亮的款式,前面有一幅白紗擋住刺眼的烈陽。
她不願再去想差一點死于蛇毒的不幸,至少暫時不要去觸及,所以她很樂意去幫助一個正遭受惡運打擊的老人,將心比心,把他從閻王手里搶救回來。
這是太陽光耀的一天,足以遺照任何一處陰暗的角落。
衛紫衣以驚愕的眼光凝視著沈怡萍。
由小孩子的成長,最容易感受到光陰的流逝。
五年不見,足以使一個小泵娘成長為可以出嫁的大姑娘,即將成為婦人的成熟體態表示她能孕育出健康的下一代,要托人說媒是極容易成功的。令衛紫衣驚愕不已的倒非如此,而是她的氣質變了。記得當年,小怡萍是個見了生人便害羞不說話的村姑,靦腆、樸實,很乖巧的從早忙到晚,挑水、種菜、灑掃做飯、紡紗、制鞋,十二、三歲的年紀已然看出是一朵美麗的小花,封閉的生活環境使她不以自己的美麗為傲,能挑動一擔水比水當當的面孔重要得多。
今日的沈怡萍,像個大小姐,身上穿的不再是花布衫,而是昂貴的絲綢,還涂脂抹粉,用芳香的頭油把秀發梳得油亮,當然,她那雙女敕白的小手已做不來粗活,只拿得動一香茗,作張作致的嫌茶葉不夠好。
若非沈再山介紹,衛紫衣簡直認不出她來。
「真是女大十八變。」他只能這麼說。
沈再山有點得意,又有掩不住的感傷。「你覺得她不像是我這個山野村夫的妹妹了,是不是?也難怪,我自己都差點不敢相認。」
秦寶寶頭一回見到沈恰萍,感受不到前後差別,只覺此女的態度未免驕傲,見到客人也不知起身及回避男客。
「你這妹妹怎麼回事?」
沈再山對著戴面紗的女客人感覺很不自在,雖然看不清楚她的花容月貌,可是他感覺得到她才是出身高貴的千金貴女,不是他妹妹花幾年工夫所學的皮毛所能比較。這是下位者面對上位者的根深蒂固的卑怯。
「恰萍的命太好了。上次衛大爺離開後不久,我有一位堂叔突然回鄉來,他從小便跟隨掮客到外地做生意,三十多年沒回來過,據說發了大財,在城里置下了許多產業,店面連著整條街,富得流油。這次突然返鄉,听說他們夫妻僅有的一個女兒突然病逝,傷心得要命,回鄉想認養一女陪伴老妻,也是恰萍長得漂亮又有福氣,堂叔夫婦一見便喜歡,帶她到城里當千金小姐。恰萍這次回來,說是想幫我成親。」看得出來,土氣老實的沈再山還是很高興妹妹能提高地位。
「是嘛,長兄不娶,小妹怎敢僭越?」沈恰萍讀了幾本書,也能咬文嚼字了。「父母早逝,我不幫他誰幫他?那些勢利眼的村女,總不會嫌我哥哥窮了吧!爹娘已答應我,讓哥哥到城里幫忙生意,當名伙計也比當奴才好。」
「我不是賣身的奴才。」沈再山有點難堪。
「也差不了多少。」沈恰萍不屑的撇了撇紅唇。「一日勞苦只換來三餐館飯,即使做死累死,田主教人用草席一床把你捆了去埋,連替你掉眼淚的人都沒有。人家還會夸贊房老爺有情有義,而房老爺呢,另外派個人管林地,有你沒你並無差別。」
衛紫衣听了直皺眉,即使她說的全是事實,也不該說出來傷老實人的心。沈恰萍的改變太厲害了,不只外表變得崇尚華美,觀念上也變得現實功利。他寧願她仍是當年那位知足勤勞的村姑,當然,沈治萍絕不願再回到燒水煮飯夜紡紗的過去。
他不便多管別人的家務事,事實上,也沒有那交情。
沈再山答應收留那位老人,收下十兩銀子和寶寶開出來的藥單,說等會兒便去抓藥,順便買點魚肉給老人滋補。
沈怡萍不悅的噘起嘴。「哥,你怎麼這樣多事,萬一他老命不保,死在咱們家多晦氣,你還想不想討老婆啊?」
「這……」沈再山猶豫了,有些事不能不忌諱。
衛紫衣心平氣和的說︰「兩位請放心,那位老丈只是病了,不是絕癥,只要按時服藥,沒有生命的危險。」
「真的?那就好。」沈再山很單純的相信了。
沈怡萍白了她兄長一眼。「萬一他死了呢?我看他老得該進棺材了。」
「恰萍,你怎麼這樣說話?你難道不相信衛大爺的話?」
「不打緊。」衛紫衣不生沒營養的氣。「俗話說,棺材裝的是死人不是老人,說不準那老人家比我還長命。這樣姑娘可放心?」
沈怡萍望著他,看到他的眼里有一種諷刺的精光,不由暗中生出征服他的。他憑什麼以那種目光看人呢?她不再是怯生生、一無所有的村姑,她從頭到腳整個兒變了,變得高貴、華麗、富裕,她的地位已高過田主房老爺,她相信也是高過衛紫衣的,他不過是一個四處謀生的商人罷了!他的養父人人尊他為「沈大老」,她看慣了他頤指氣使的威風,也學了不少,再也不要忍受一點兒閑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