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怎麼了?」
來弟目中淚光點點。「我真為你感到難過,春柔姊姊,你的遭遇太可憐了。」吸了吸鼻子,她又說︰「跟你比起來,我才知道自己很幸運,從現在起,我將不再埋怨自己的名字了。」
「你的名宇怎麼啦?」春柔不解。
「來弟、來弟,就是希望招來一個小弟弟的意思嘛!這名宇害我時常被同伴笑︰‘來弟、來弟,偏偏就不來弟。’因為我娘一直沒能再生小弟弟,我爹自然很失望,不過還好,他沒有不要我,我不應該再埋怨才是。」
「我覺得這名字很好嘛!非常可愛。」春柔誠心的說,沒想到能從一個小女孩身上獲得安慰,覺得來弟非常善良可愛。
「真的嗎?」她不信地問︰「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說過。」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春柔逗她。「不信你可以問主人。」
她听了,雙眼似乎充滿了夜星般光輝。
她自然不好意思當眾問石不華這個傻問題,吃早飯時卻胃口大開,吃下一大碗面條,還有鹵味、煎雞蛋和蒸臘肉,笑咪咪的直沖著石不華笑。
「我今天做了什麼好事嗎?」石不華終於問了。
「你做善事救了春柔姊姊,而春柔姊姊的一番話讓我覺得自己的名宇真是好,這不也是你的功勞嗎?」
他看了春柔一眼,馬上否決自己的善行。
「我救她不算行善,只是剛巧缺少一名侍女。」他的聲音沒有溫度。「花錢買一名女婢倒不如作現成的恩人,教她銘感五內,甘願為我作牛作馬。」
來弟的笑容僵住了,丁勤花和林筱樵也都感覺不自在。
「怎麼啦?」他反倒大笑。「實話不好听,大家都愛听修飾過的場面話,真是奇哉怪也!來弟,我以為你會特別一點,你還小,千萬別學會虛偽。」
「春柔姊姊根本不虛偽!」她氣急敗壞的說︰「她真心感激你救她一命,服侍你是為了報恩,就算你心里不感動,也不要說話傷人,把別人的好心好意踐踏在地!你太不知顧惜人心了,你壞蛋,你是壞人!」她氣得哭起來。
在一旁的婢女全嚇壞了,她們早習慣主人的怪脾氣,誰也不敢和他爭辯、觸怒他。春柔想對來弟使眼色卻使不上力,冬晴有點幸災樂禍,暗笑︰「不知死活的小甭女,有你苦頭吃的。」她心有不平,這幾個窮女人怎配和主人同桌共食?
石不華怔了一下,突然大笑出聲。「來弟呀,」突如其來的將她整個人提抱起來,讓嬌小玲瓏的她可以平視他含笑的眼楮。「我太感動了,這麼多年來,你是唯一肯對我說出真心話的人。」她不解的搖搖頭,擦了淚。「人人都說我自負,倒也沒自負到不知本身的缺點,罵我者有之,為我而哭的卻只有你一個。」他在她光滑如鏡的額上輕輕一吻,將她放下。
林來弟羞得滿臉通紅,他怎麼可以抱她、親她,還當著眾人的面?奇怪的是,她居然不感到討厭,她是不是很不知羞恥?
石不華絲毫不知避忌,那只是感動的一吻,並無邪念。
「來弟,你願不願意跟我生活在一起?」
她露出一個迷惑的笑容,他還想要一個女兒嗎?起初是猶豫,隨後便肯定的搖頭。「我不能當你女兒,人家會笑你太年輕。」
「現在我知道你將滿十四歲,自然不會要你矮一輩。」他拉住她的手,親切的直視她。「讓我去同你舅舅說,把你許配給我,你可以住在石園和我一起生活,我想親自教育你,親眼看著你長大,等你夠大了,我們才成親。」
她半信半疑的看著他,尚未發育的身軀底下仍是一個小孩子的靈魂,沒有來潮,自然沒有女人的自覺。成親,似乎是很遙遠的事。她搖搖頭,求助地看著丁勤花。
丁勤花深感不痛快,石不華未免太過目中無人,長輩在此,還敢厚顏無恥的向一個小女孩求親。
這個男人連基本的禮義廉恥都不放在眼里嗎?
多麼可怕的個性,說什麼也不能將瓊花姊的小女兒送入虎口。
「這件事誰也作不了主。」丁勤花一句話帶過,很會打太極拳的馬上轉移話題。「已耽擱了多天,家兄恐怕已盼得急了,主人的厚恩有機會自當回報,如令是該告辭了。」
石不華的嘴唇浮現懊惱的弧線,他不習慣被人拒絕。然而一思及他和郭冰岩的賭約,還有郭冰岩曾斷言他適應不了外面的生活,便很快忍耐下來,反正他時間很多。
「傳令下去,備好馬車。」他眼一掃,夏雪立即恭身退下。「我要你們準備好的東西,準備得如何了?」
春柔走出花廳,不一會捧來一只食盒和一個小香囊,將食盒擱在筱樵桌前,笑道︰「這是冬晴妹子自己做的一些零嘴糕餅,給姑娘們路上填饑,粗食不成敬意,勉強可以吃吃。」他將香囊交給石不華。
「來弟,這香囊你收著。」
「做什麼?」
他打開香囊,倒出一只兩寸見方的精致白玉盒,打開盒蓋,內裝一粒粒的小藥丸。
「我請李大夫為你調制出的止痛藥,你帶在身邊,若再犯頭痛,取出一顆服下,必能見效。」他把藥收好,將香囊放進她手中,用他的雙掌包住她的手和香囊。「記住,這是專門為來弟調配的特效藥,吃了就不再痛了。」
「吃了就不痛了?!」來弟彷佛受到蠱惑,喃喃念著。
「正是,吃下藥就不痛了。」他有力的聲音似乎就是一種保證。
來弟看著他,緩緩綻出安心的笑意。
「謝謝石大爺!可是,我沒有錢。」小小的玉盒子玲瓏可愛,來弟雖然不識貨,也知石園的東西沒一樣便宜的。「我可不可以只買藥就好?」
「你這麼說,是侮辱了我作主人的誠意。」他皺起眉。「我就算窮得要當東西,也不會向客人收一毛錢。」
來弟只好把香囊收進懷里,低頭不語。
「我又嚇著你了?看來我得留心別在你面前發脾氣。」石不華抬起她的臉,朝她笑。「小來弟,贈藥只是我一點心意,沒有其他企圖,你無需放在心上,最好呢,是永遠也用不著這些藥。來,我送你們出去。」
馬車已修理好,財福養息了多天,更是顯得精神奕奕。他從來沒這樣享福過,不必工作便有飯吃,飯上還疊了兩大塊厚厚的醬豬肉或一只雞腿,臨走還賞了幾塊碎銀子,他單純的腦子沒想過跟錯了主人,只是很羨慕在石園當差的人。
出了石園,林筱樵馬上打開擱在膝上的食盒,里頭裝的是蜜漬李、松子糖、棗泥梅花餅和桂花涼糕。她拿起一塊做成梅花形的棗泥餅,前後翻看,驚訝道︰「做得這樣好看,怎舍得吃呀!不知是如何做出來的?」
「筱樵,我也要吃。」來弟並不感覺餓,依然被勾起食欲。
「不行,要留著孝敬舅舅,我們總不能空手去。」
「算了,有這分心意就夠。」丁勤花知道大哥對石園有一股莫名的妒意。「這些東西不是乾糧,擱不久的,越新鮮時吃掉吧!」拿了一塊桂花涼糕便吃起來,兩女孩見她動口,也拚命往嘴里塞。
一走出石圍,宛如由洞天福地重返人間,現實生活的種種跟著壓回心頭,心知再不吃些好的,往後只有饅頭啃時再後悔也遲了。
沒人將石不華的求親當真,太不真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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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漸漸地炎熱,林來弟走進林里撿拾柴火,不時舉袖擦汗,她的鞋底又磨破了,一直沒時間補,生怕沒做完舅媽交代的工作,不給白面吃,罵她是懶惰鬼,只配啃雜糧饅頭,粗礪的食物幾乎磨破她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