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椏則瞪著那只彩瓶,問糖球︰「你從哪搬來的?」
「不跟你們說清楚好像不行?」糖球一面「敲鼓」一面說︰「我媽說台北交通很亂,在巷子玩也不安全,叫我們在客廳玩就好了,可是我們又需要一點聲音助興,我爸說賈新的浪費,廢物利用,從他們房里搬這只瓶子來用。」
「這花瓶值多少錢你知道嗎?」
「我媽說它再貴也沒有這兩架遙控飛機值錢,玩一玩沒關系。」
「可是它是我喜愛的東西。」醒椏氣結。
「那你為何不擺在你房里?」
唐肖球一語中的,醒椏有口難言,她總不願讓這少年看穿她在這個家愈來愈沒地位。
此時歌舲已上了樓,倒在地板上喘氣叫︰「糖球,我頭暈了!這不公平,男生女生體力不相當。」
糖球丟下兩人,上樓救美去。
「雅大,快來幫忙,把花瓶搬到我房間去。」
雅貴良久沒動,望著窗外暮色逐漸低垂,心想︰這一天總算快要過去了。
第二章窮人富人
休憩時,他還天真的想著︰這樣量入為出的生活十分踏實……雅貴在街上無聊的逛著,最後又走進游樂場打電動玩具殺時間,又像這許多夭一樣,不到天黑不好意思回家。
誰又料得到,他如今有家卻待不得?起初,他騙歌舲他們說他向公司請假陪他們玩,反正他是老板嘛,後來他們公然懷疑他是無業游民,他受不了歌舲輕視他,只有每天準時出門,直至下班時間才返家。
見鬼了!他哪里還有什麼公司,早給鐘儒生敗光了,還拖了一債,最後不得不把房子抵押給陳老大,黑心的高利貸者。結果借來的錢不夠周轉,如今房子也將不保,除非他突然發財,而且要很大的一筆。
今天雅貴非常厭惡自己,怎麼連打電玩都這麼笨,五百塊不夠消磨二小時呢,他直擔心再這樣下去,他僅存的一點余款不夠支持到他向歌舲開口。
「鐘先生!」有人拍他肩膀,雅貴不耐的「嗯」一聲,他正陷入激戰,預備撈一點回來,那人比他更急,一把拉起他,喝道︰「看清楚老子是誰!」
雅貴在一片嘗雜聲中沒認出他︰「你」
「我們老大找你去!」
雅貴想起來了,這矮子是陳老大身邊人,是親信、是外甥,他叫範誠。
「陳老大找我什麼事?期限還沒到啊!」
「叫你去就去,又不會吃了你,怕什麼!」範誠拉了他胳臂就往里推。
「陳老大住這里?」他記得上次來借錢不是在這里。
「笨蛋!這只是我們其中一家分店而已。」
雅貴噤聲,不敢再多問。只是一想到在這里花了一萬多元,終將又進了陳老大的荷包,那是怎麼也不會感覺舒服。
游樂場里面有一間布置得像辦公室的房間,陳老大肥胖的身軀擠進一張扶手椅,塞得滿滿的,倒似嵌進去似的。
瞧他生得又高又大,一臉橫肉,幾分像小說里的殺人犯,以為聲音一定很宏亮,而且惡聲惡狀,其實不然,這位陳老大一開口就嚇人一跳,聲音似小貓細弱,帶點尖銳,可是卻溫柔款款,未語先笑,使人有突兀之感。
「請坐!請坐!斌客光臨,應該早點讓我兒見嘛。」
「舅老大,要不是我硬請,這小子還不肯來。」範誠說。
「什麼小子不小子,告訴你幾次了,每一位客人都是我們的財神爺,要有禮貌。」陳老大一張強盜臉硬裝出大善人的笑容,只有要讓人畏懼。範誠連忙應是。雅貴每見他就心慌,腿一軟就坐進陳老大要他坐的椅子。
「鐘先生現在可發達了,阿誠,還不快拿酒來。」
「不,不用。」雅貴忙說。「我現在不喝酒,而且我也沒發達。」
「唉,鐘先生是當我壞人了?我老陳再沒出息,也不到向人開口借錢的地步,你怕什麼?」陳老大倒了一杯冰啤酒遞過,「拿著,拿著,啤酒不算酒,喝不死人的。」他自己兩口一杯,比喝白開水順當。範誠在旁邊開了一瓶又一瓶。
「我的朋友都知道,我老陳可是有文化的人,凡事講究證據,從不信口開河。」陳老大細語中包藏豪氣。「我說鐘先生發達了,就絕對是發達了不會錯。喏,根據我的人調查,你最近裝修房子至少花了一百五十萬,還添了一輛凱迪拉克,還有司機、佣人,拉風得教人生羨,我由衷佩服你的本事。喏,你不會說我在撒謊吧?」
「不,不,陳老大怎會撒謊?」
雅貴心中叫苦不已,真是末吃到魚反先弄得一手腥。
「那就是真的。你既然發財,照理也該先來我這兒走走,把錢還清了,最少也該把這幾個月的利息算一算,悶聲發大財實在沒道理。」
「我沒發財,我沒發財!」雅貴的聲音掩不住內心的恐懼。「真的,陳老大,如果我有錢我一定拿來還,我家的房契還押在你這里不是嗎?那可是我心愛的房子啊!」
「可不,還買了兩條拳師狗守住門口,怕我們上門。」
「不是那樣,陳老大,我發誓!」雅貴上身前傾,極力想說服這鐵石心腸的人。「你的人所看到的全不是我的,新裝潢、轎車、狗全都與我無關,我一樣也買不起,是……是我家新搬來的房客的。」
「你把房子租出去?」陳老大的笑很危險。雅貴慌得一顆心險些停止跳動。
「你別生氣,先听我說。我知道目前房子已不完全屬于我,可是我正在想辦法籌錢,心想有一點房租收入至少吃飯沒問題,而且房客裝潢房子,將來他們搬走了,房子也更值錢了不是嗎?」
「你該跟我商量一下嘛!」
「對不住!」雅貴心里咒罵不停。
「好吧,鐘先生是念過大學的人,雖然沒畢業」他笑一下,分辨不出是恥笑或獰笑。「好歹比我有文化得多,再說你老子生前借錢還錢一向爽快,所以我一直對你特別優待,別的人我收四分利,還是累進利率,你借七百萬,我一個月才要你二十萬的利息,一年期限連本帶利九百四十萬,到期不遠,房子就算賣給我了,沒有錯吧?」
「對。」他知道陳老大不喜歡人光點頭不回答。
「你今年貴庚哪?」
雅貴心疑。「二十七。」
「年紀不算大,卻也不是小孩子,應該懂事了嘛,瞧我對你多好,萬一你還不出錢,你想那棟房子真值一千萬嗎?」
「是九百四十萬,陳老大。」
「不對,是整一千萬,你收的房租不該分我七成嗎?」
「可是」
陳老大拿利刃修指甲的動作,還有他那雙邪惡的肉泡眼不時乜斜,使雅貴意識到所處地位之危險,不敢爭辯下去。
「十二月三十日到期也沒有錯吧?」
「對。」
「那我們就說走了。阿誠,送客人出去,要有禮貌。」
雅貴如蒙特赦,健步如飛。
一日一步出險境,重回熱鬧的街頭,立刻氣得說不出話,只在心里大罵︰「六十萬!多見他一次就要多出六十萬的欠債,我操他租宗八代,天底下哪有這樣好賺的行業!」但想回頭去同流氓理論,包車送他去他也不敢,只有抱著「終有一朝揚眉吐氣」的心思,氣忿忿地忍受了。
回到家里,那兩條剛從高雄運來沒幾天的看家犬,竟不識主人面,狂吠之聲嚇得他不敢越雷池一步,此刻他若手中有槍,一定先斃了這兩條畜生。
杜漁出來解危,他埋怨好長一串,杜漁又是那番話︰「它們受過訓練,看家本領一流,小偷不敢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