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前方,「你沒坐校車?」他決定漠視她的問題,因為他也還未搞清楚自己為何出現在此。
她垂下眼臉,「我……星期六下午不坐校車。你可以找個貨車站牌放我下車嗎?」
「你要去哪里?」
她輕咬下唇,看著父車站牌消失在車後,明白他一定要得到答案的個性,于是輕聲說了個地名。
他揚了揚眉,不再多說什麼,方向盤一轉,車子往林口而去。
花了將近四十分鐘的車程,他們停在一家養老院門口。
養老院?關重威將車子停好,跟在唐紫霓身後,決定看看她在做什麼。
她像是十分熟悉這間養老院的環境般,一路走過,不時有老人家和看護和她打招呼。
整個空氣里充斥著消毒水味道和中藥味,還有老年人的體味,整體雖算不上舒適,但里面有游樂室、軟性運動室,還有一個大草坪,算是差強人意了。
唐小姐,你來了。」一名穿者護士服的中年婦女和她打招呼,「趙嫂沒等到你來,正在鬧脾氣呢!」
「趙嫂還沒吃嗎?」她停下來和護士說話。
「對呀!她每個禮拜六都要等你來才肯吃飯的。」
她輕輕頷首,「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謝謝你了,護士長。」她還沒轉身,護士長又叫住了她。
「唐小姐。」
「什麼事?」
「呃……院方要開始收下半年的費用了,先通知你一聲,看你什麼時候方便來繳。」
「好,我知道了,下星期我會帶來繳的。」她點點頭。
「唉!這年頭真是養兒不防老。趙嫂以前還老說她兒子在美國念博士什麼的,結果也是把她送到養老院來,繳了一年的費用就不見了,還好你好心腸,院里的人都在說,趙嫂真是遇到貴人,以前沒有白疼你,你比她兒子還親……」
護士長嘮嘮叨叨地說著,養老院里的每一個老人都有他們的故事。
唐紫霓輕輕打斷護士長的話,「趙嫂還在等我呢!不聊了,謝謝你,護士長。」趙嫂還餓著肚子在等她。
「哦!快去,快去。」護士長連忙說道,看到她身後的關重威,忍不住又說︰「唐小姐,這位是你的男朋友嗎?真是一表人才耶!好心有好報,瞧你這麼清秀的長相,以後一定會嫁個好老公的。」隨後她又向關重威眨眨眼,「帥哥,你的女朋友真的很善良,你要好好的疼人家喔!」
唐紫霓淡笑,不再說話,逕自往走廊的一間單人房走去。
護士長只當她是害臊,忍不住掩嘴笑著,對關重威擠擠眼後便走開。
必重威尾隨著她走進房間,只見唐紫霓正坐在床舖邊對著一個頭發灰白的老婦人低語,像在哄她吃飯一樣。
趙嫂吃了幾口,又皺著眉把餐盤推開,「不吃、不吃了,不咸又不甜的,沒味道,不吃、不吃!」話中帶著濃重的外省腔調。
唐紫霓很有耐心地說︰「姥姥,你答應我的,你說你會乖乖地把飯菜吃完。你看,我替你買了湖南大鼓的錄音帶喔!」
「湖南大鼓!」趙嫂的眼楮一亮。
「對呀!只要你乖乖地把飯菜都吃完,我就放給你听。」唐紫霓把筷子放到她手上,端起另一個便當,「你看,我也和你吃一樣的東西,你不可以嫌棄喔!」果然,便當盒里的菜色和趙嫂的一樣。
就這樣,連哄帶騙地,唐紫霓陪著趙嫂吃完午餐,而這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了。
「他是誰呀?怎麼一直站在那兒看咱們吃飯?」趙嫂推著厚厚的老花眼鏡,指著倚在門邊的關重威。唐紫霓轉頭輕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他是和我一起來的。我替你剪指甲好吧?」她故意漠視他,起身在桌子抽屜里找著指甲剪。
「和你來的呀?」趙嫂說著,興奮地揮著手,「過來這兒嘛!怎麼呆呆的站在那邊呢?怕我把你給吃啦!餅來、過來……」
必重威聞言走過去,拉過一張椅子坐下。「趙嫂。」
趙嫂瞇著眼打量他,笑得十分開心,「別叫我趙嫂,你跟紫霓一起喚我姥姥吧!」
「姥姥。」他順從地喚了聲,讓趙嫂笑得合不攏嘴。
「哦!長得真俊俏,你和紫霓是啥關系呀?」
「姥姥。」唐紫霓撒嬌地叫了聲,「你這樣問人家,人家會嚇跑的。我們什麼關系都沒有,他是我繼母的弟弟,照理我要喊他舅舅的。」
「哦!是舅舅呀!」趙嫂不禁有些失望,但是,她又忍不住問︰「那你娶媳婦了沒?這麼俊俏,怕媳婦也難找!我那美國的小孫子也長得俊,不過就是滿口洋文兒,我听都听不懂,中文也說得怪腔怪調的。」
「那也不錯了,很多在國外長大的台灣小孩,連中文都不會說。」關重威笑著說。
他這麼一說,趙嫂笑瞇了眼,「是呀!瞧我小孫子的那些同學,也有好幾個是黃皮膚、黑眼珠的,一開口,嘰哩咕嚕地,一句中文也不會講。我那小孫子算是不錯的了……」
必重威含笑地不住點頭,偶爾插句話,讓趙嫂樂得搬出相本,滔滔不絕地說著以前的事。
唐紫霓低頭替趙嫂浸在溫水里的手剪指甲,偶爾抬頭笑著附和一聲。老人家的指甲硬厚,她細心地慢慢修著,末了用剉刀磨去邊緣尖銳的地方,再抹上乳霜,輕輕地按摩著。關重威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直到她收好東西,「姥姥,我們該走了。」
「啊!這麼快?」趙嫂失望的說。
唐紫霓仔細地為她撫平床單,對她安慰地笑了笑,「下個星期六我還會來,你別失望嘛!」
「那他呢?來不來?我還有好多故事沒講完呢!」趙嫂望著關重威說。
這小伙子真不錯,很有耐心的听她講故事,還听得津津有味的,真希望他能再來。
唐紫霓看著關重威,他沒有說話。
「會有機會的。」唐紫霓替他回答,不肯定也不否定。
他一向很忙,很難有空間將時間花在陪伴老人家上,不過,她還是很感激他今天帶給趙嫂一個快樂的周末。
最後,唐紫霓和關重威和趙嫂道了再見。
回台北的路上,關重威默默地打量著身旁的縴細身影。
「你每個周六都去養老院?」
「嗯。」她低低地應了一聲。
「家里沒人知道?」
「沒人問過。」
淡淡的一句話卻讓關重威的胸口彷彿被重擊了下。
沒人問過……是呀!唐仕華關心星期六是不是打高爾夫球的好天氣,勝過于關心他女兒星期六下午的去處;而他姐姐,也許關心她的發型更多過于關心她繼女。
諷刺的事,他也是不關心她的人之一。
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的人,竟然如此的疏離。
「你……」他清一清有些梗塞的喉嚨,「你怎麼認識趙嫂的?」
她淡淡的敘述,「趙嫂以前是我家的女佣,和我媽媽很親近。後來她退休後,我們有兩、三年沒有她的消息,只知道她去了美國找「後來是養老院打來電話,說趙嫂已經住在養老院住了一年多了,不過兒子只付了一年的錢,打去美國,已經找不到她兒子,他們只好打到她提過的唐家來,看看我們是否能出面替她安排別的去處……就這樣了。」
莫非是見識過姐姐的貪婪,他竟覺得唐紫霓善良得讓他心折。
絲毫沒有矯情,她只是純粹為一個老婦人盡一份心意。在這般的花樣年華,在聯考將近的時候,她默默地坐車來到另一個城鎮,只為了陪伴一個老婦人吃飯。
「你……真的很善良。」他不禁月兌口而出。
「是嗎?」她的視線依然注視著車窗外,「發現你討厭的人竟然也有長處,讓你不舒服了嗎?你的聲音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