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月果真緩緩地咧開了嘴,害得凌艾荷差點以為他真的想嘲弄她,反射性地抓起他的手就打算啃下去,他急急地抽回手,防止這只急躁的母暴龍在還沒听到答案前就先對他動用私刑,「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凌艾荷嘴邊落了個空,上下兩排牙齒猛然對打的結果是讓她的牙根酸了下,腦中隱約地鳴起嗡嗡的耳鳴,這時她才明白自己幾次以來,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氣去咬他,以她的力道,他身上的肉還沒被她扯下來真算奇跡,可見他的肌肉有多結實,或是……他的皮有多韌。
閻月和緩地笑了笑,他冰冷的綠色眼眸泛滿了凌艾荷未曾看過的溫暖,那種暖意直接藉由目光傳達到她的體內,從心底飛快起跳的旋律開始,暖暖地流過她每一寸肌膚直到指尖的末梢,引起微微如雞疙瘩般的刺痛。凌艾荷試著想移開她的視線,避開兩人交纏的目光,但她卻發覺自己辦不到,他灼熱的眼神像是將她所有的肢體催眠而無法動彈,冰綠色的眼神里包含著勸哄,使她無法逃避。
「我很高興終于明白你的心里想要的是什麼。」連他的聲音在此刻都充滿不可置喙的魅力,低沉輕柔得令人迷醉,無法懷疑他的話究竟出自多少真心,或是刻意的應和,「你所追求的一個大伙兒都已經被蒙蔽而遺忘的事情,而你所追尋到的,其實,正是你應該去追求的東西。」
凌艾荷頓時喉頭乾澀,為他支持她的話語而深深地感動著。為什麼她在自己萬念俱灰、絕望不堪的時刻才遇到他?她不求他能懂她,但他卻輕易地了解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若他能存在于她的世界,那該有多好?一個終日取人生靈魂卻比她熱愛生命的溫柔死神,听起來是多麼諷刺啊!
閻月察覺到她眼里的那抹傷悲,不自覺地伸長手臂,將她攬進懷里。她一直是多感而脆弱的,只要一點點的刺激,她都會將那些東西牢記在心里不肯抹去,她怎能在昨天之前還在所有人的面前佯裝無事,直到她跳樓的那一刻?她如花朵般的氣息隱約地在他的懷里發熱,閻月情不自禁地又多擁緊她一些,深情的低語有如情人之間的,「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何難過?」
凌艾荷微微地搖頭,「你犯不著擔心我所有的感覺,我只是突然……變得很多善感,其實什麼都沒有。」
「是這樣嗎?」閻月單手抬起她的下顎,冰綠色的眼眸又直接望進她的秋瞳,她漾滿水光的黑瞳比尋常的時刻多了一份不知名的東西,但那不是由她自身所引起,那像是遲疑和幾乎察覺不出的……恐懼,但他明白自己決不會看錯,在過去他有太多的經驗,他看過太多恐懼的眼神。她在想什麼?為什麼突然間消失了她的傲氣。她是個絕不容許她自己露出半絲恐懼的女子啊!「艾荷,你在害怕什麼?」
這是恐懼嗎?凌艾荷緩緩地別開了視線,終究控制不了晶瑩的淚珠滑下。從遇上他開始,她就變得很愛哭,然而她討厭這樣容易在他面前流露出真實情緒的自己,他讓她變得一點也不像她了。她無法再戒備起她深厚的防備、無法再躲藏在她安全的角落,他在拼命想讓她萌起生存意志的時候,硬將她揪出來,這是一種她一直不許自己接受的關懷,然而用另一個角度去看,其實也是一種殘忍。
閻月輕柔地撫過她的淚水,半是疼惜地蹙起眉頭,半是為她不肯開口所產生的失望,他的唇緩緩地停留在她的頰上,讓她的淚水在他的唇邊消失。他不喜歡看她哭,非常的不喜歡,她每掉下一滴淚,他的心就不知疼上好幾回。
兩個人的頰緊緊相貼著,他的呼吸在她的耳邊輕拂著,安全而逐漸熟悉的氣息帶領她的情緒走向平穩。
「不要隱藏自己,你不需要在我的面前有所隱藏。」過了好半晌,他才在她的耳畔輕聲低語,「艾荷——你這個樣子會讓我放不下心。」
放心?呵,她才不要他對她放心。凌艾荷在心底苦笑,就是她讓所有人對她放心,于是她放棄了她自己。她眼底的淚水流得更凶,拼命地想抵抗他溫柔的殘酷。她咬了咬唇,忍住心里陣陣劃過的疼痛,「我……真能回去嗎?」
「只要你想回去,你現在隨時都可以回到你的身體。」閻月坦白地回答。
「然後呢?」
「然後什麼?」一時間突然不知道她究竟想問些什麼,閻月腦里緩緩地升起一個疑問。她是個不會問多余問題的人,為什麼她會這麼問?
「回去了以後呢?過我的生活?」凌艾荷還是無法將她心中最大的問題直接問出口,或許她害怕得到他的答案,她無法想得太過天真,認為一個死神仍然能和已經回到那世界的她再相見。
閻月吁了口氣,在她的發間輕吻著,「艾荷,你究竟想問什麼?」
凌艾荷又搖了搖頭,嘴邊露出苦惻惻的淺笑,「沒有,是我多問了,我突然對未來又產生了恐慌,害怕會回到我原本的生活。」
「你可以拒絕,不是嗎?」閻月難以想象當她和他經歷這一天後,她居然還認為她自己會恢復成自殺前那個汲汲于名利的女強人。她不可能的,她找出了她想要的東西,而他確信以她的能力,她絕對能辦得到,目前困擾住她的是她對自身能力的懷疑與不安,「艾荷,相信你自己的能力,你辦得到的,‘平凡’不是那麼難追尋的東西,而且你能做出選擇的時間不多了。」
但是他呢?凌艾荷仿佛喉中梗住了一個褪不去的硬塊,他不是她能掌握的,不是嗎?她低下頭,勉強地干笑幾聲,真能這樣嗎?她在心中輕問,即使明白答案是不可能,但她仍不想說出口讓他難過。她緩緩地靠在他的胸口,聆听著他的心跳聲好半晌,她才低低地呼了口氣聲如蚊吶地輕聲問道︰「閻月,你可以吻我嗎?」
閻月沒有抗拒她的要求,雖然他有更多的疑問想問出口,可是他明白在這個時候,她不會說的,只有等到她願意坦承的時刻,她才會放任她的內心流露出來。他緩緩地勾起她的頰,深深地望了她的眼眸一眼,然後極盡溫柔地吻住她。
然而,現實終將會到來,不容她再逃避了。當凌艾荷感到自己和閻月所剩能相處的時間不多時,她的心狠狠地揪了下,萬般不想離開他的思緒朝她的心靈吼叫。她絕望地攀附住他的胸膛,指尖深深地陷進他的臂彎,承受著他噬人而灼熱的氣息,和著兩人飛速起跳的心律。這樣還能接受他關愛的時間,只剩不到幾個小時,那麼,在她決定清醒之後,是否就注定了兩個人的別離?
他是死神,而她只是個尋常的靈魂,在他幫助自己從一團迷霧中走出的時候,她卻害怕著因為接受他而失去自己。然而接受與不接受都不是能由一個決定所能選擇的,她的心全然地掌控了她的思緒,理智卻完全不能插手。凌艾荷不由自主地想到她曾看過的一本書,過去她不懂,如今她卻深刻地感受到那股悲哀。他讓她覺得自己像《小王子》那本書里的狐狸——
如果有人被馴養時,就得冒著一點點哭泣的危險……
第九章
01︰20AM
凌艾荷蹲坐在病房的角落,無語地听著病房里規律而呆板的機器鳴叫聲,那一聲聲測試心跳的鳴聲都代表著她的身軀仍然活著,但她的魂魄卻感覺不到她的身體里有多大的本能,支撐著一個沒有靈魂的軀體,費力的和人世扯上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