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的談話聲響再也飄不進她的腦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房的,只知道她臉色發白的一直呆望著鏡中的自己。
兒時與弟弟的歡樂點滴倏地回到心頭,她的眼眶漸漸發熱……
宋家雙胞胎的出生過程一直是父母談笑的話題──
當初弟弟一直不肯出娘胎,可把爹急死了!
身為大夫的爹一手抱著哇哇啼哭的女兒,一邊留意著妻子肚子的動靜,急出一身冷汗。
好不容易胎兒有了動靜,卻又擔心會不會也是個女兒,可把他嚇壞了!
幸好在「檢查」後證實是個白俊小子,太過激動的爹當場暈倒,大伙兒在驚叫之余趕緊搶走他手中的孩子,免得他把寶貝兒子壓壞了……
熱淚浮上了芷倩的眼眶。
不!她一定得想想辦法,不能讓寶貝弟弟就這麼送命,她一定得想想辦法……一定得想想辦法……
慌得六神無主的芷倩哪有什麼法子可想?她愈緊張,腦中愈是閃過兒時與弟弟相親相愛的點點滴滴,以及稍稍長大後,芷倩老愛女扮男裝帶著弟弟四處跑的情景……
「有了!」她驚喜一叫,瞪著雙眼發亮的自己。
她可以……可以……女扮男裝啊!
她怎麼沒想到呢?
雖說冒險,但上一回被點到的阿貴不也說,他們這一群扛不動大刀的統統被分配到伙房去,除非戰事吃緊打到後方來,大伙兒才掄起菜刀一起干,否則哪輪得到他們上戰場?
他還說,他就是因為會點兒包扎、刀傷之類的處理,還曾經吆喝著那些大兵們替他扛藥材、搗藥末,威風十足呢!
阿貴不也平安回來了!
雖說他的腳受了傷,不能再到戰場後方顯「威風」,但終究還是回來了。
阿貴是他們家的伙房之一,平常沒事也會到鋪子里幫忙,因而練就一身「威風」的本事。
看了阿貴的例證,再加上她的身材瘦弱實在扛不動大刀,她相信自己也能有阿貴的好運氣。
「每天操練可得打赤膊,那可累了,哪像他,閑閑時偷偷打個盹兒,不小心睡著了也沒人管,反正將軍很少巡視到伙房來。」阿貴還這麼說。
閉緊了眼眸,芷倩的心因這個決定而七上八下的。
要是萬一被拆穿了怎麼辦?
會不會連累家人,自己也被處決了呢?
可是情勢已經不允許她猶豫,她必須勇敢的做出決定。
她絕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弟弟遠赴沙場送死!語桐是宋家僅剩的血脈,爹娘對他的殷殷期盼她最能理解,絕不能讓宋家斷後,絕不能!
下定了決心,芷倩拿起剪刀毫不猶豫的剪掉一頭烏黑的青絲,開始做布衣打扮,把自己扮成小廝的模樣,然後跨進父母的房內,向他們請安。
爹娘顯然是听到女兒的聲音所以趕緊擦干淚痕,卻不敢看向她,眼神躲躲閃閃的。
「爹,娘,您看孩兒今日有何不同?」
「芷倩,你怎麼做這種打扮?」父母听見她的問話都抬起頭來,一臉的驚訝。
芷倩輕輕地將手中的木盒放進母親的手中。「這是孩兒的發辮,請娘替孩兒珍藏。」芷倩說著,又抽走了父親手上的征書。
「芷倩,你──」
「孩兒都听到了。」芷倩揚了揚眉,一看上頭的日期又大吃一驚。
幸好她做對了決定,否則就來不及了!
「你……都……知道了?」父親抖著唇,突然悲從中來,更加傷心。
「讓孩兒去。」
「你?」夫妻兩個同時蹦跳而起。
「孩兒已經剪短了頭發,決心代弟弟出征。」
「你?」夫妻兩個的雙眼瞪得奇大,嘴也張得奇大。
「還記得阿貴說的嗎?」芷倩擠出了笑容。「他不也平安回來了?根據我大唐的法令,兩子以上必須擇一奉召入伍,你有兩個「兒子」,一旦「消失」了一個,另一個必須依法留養生息,以替我大唐千秋萬世著想。」一旦另一個「他」消失,那麼語桐就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可以賴在這個世上,誰也甭想奪走他。
宋氏夫婦作夢也沒想到,平常兩老經常開玩笑地說他們宋家出了兩個「兒子」,結果竟這樣鬧出亂子來!真是作夢也沒想到。
「你……胡鬧!」宋慈斥責。
「孩兒沒有胡鬧。」芷倩朝生氣的爹跪了下來,懇求他的諒解。「這個時候想要澄清誤解已經太晚,有誰會相信宋夢桐是個女的?更何況就算真的拆穿了身分,那些曾經光著膀子、光著軀體讓孩兒就醫的……不就……」芷倩一臉的為難。
如果拆穿了宋夢桐的身分,恐怕她這輩子別想嫁出去了,而且從此受人指指點點,反而讓宋家不得安寧。
「唯今之計,只有將計就計,這是不得已的下下之策,卻是最好的對策。爹,從來就沒有人識破孩兒的男裝扮相。」芷倩小聲的提醒道。
一想到從來沒有人認出「他」是個女的,她的精神就來了,更加覺得計策可行。
「軍中可不比家中,大漠可不比江南。」宋慈斥喝道。
可是心肝卻又擰疼了好幾分。
第二章
「孩兒知道。」芷倩終于露出了笑容。「咱們家錢多終究有了用處,孩兒外表瘦弱,如果再加上爹花點錢打點,孩兒被調到伙房幫忙想是必然的。」就怕有個萬一……
「可要是敵人殺到後方了呢?」宋夫人只要一想到芷倩掄起菜刀,卻被人砍的模樣,就害怕。
「總比語桐死了,宋家從此絕後來得強!」芷倩堅定的說。
兩老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頓時全僵住了!
「這……」一時之間,兩個老的亂了方寸。
芷倩說得沒錯,他們什麼方法都想過,花錢打點、謀個輕松的職缺扛有什麼難的?問題是……
他們倆禁不起有個萬一啊!
萬一語桐有個三長兩短,萬一回來的是具尸首呢……
這就是兩老最害怕的。
「更何況再過三個月孩兒即將出閣,隨著宋芷倩的出嫁,宋夢桐也即將消失,與其如此,不如選擇更佳的方式讓「他」消失,不是更好?」她祈求的望著爹娘,希望他們能接受她的心意。
「可是你的親事──」
「是他跟孩兒無緣。」
「可是……」宋夫人一連的可是。
宋慈直搖頭,嘆氣連連。
「可是正在發燒、全身虛軟的語桐明天中午就得到縣衙的兵部報到去了,他要是病死在半路上怎麼辦?」芷倩一語擊中雙親的要害。
「可是……」宋夫人突然不知該說什麼?一想到語桐可能真的病死在半路上,她就跳腳了。
「可是娘,」芷倩攤開了手中的征書,「還剩十二個時辰,您再不去幫孩兒打點,孩兒恐怕連伙房都別想擠進去了。」
這話提醒了宋慈。
可是他的淚竟然滑了下來。
「爹……」芷倩強忍住心酸,拚命吞著淚水。「孩兒又不是不回來了,您怎麼……先……哭……了呢?」說著,連她自己也熱淚盈眶起來。
就這樣,芷倩揮別了故鄉,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踏上從軍的路。幸而同行的還有阿亮,兩人一路上也有個照應,阿亮就是那天被她瞪了一眼,不許他笑大叔的那一位。
阿亮也被征召。年紀稍長的他一直被囑咐得好好照顧小姐──不,是公子──不,是夢桐,軍中一切照規矩來,不再以公子或少爺相稱,總之得好好照顧芷倩就是了。
在宋慈的打點下,兩人如願地被調到伙房去,大伙兒一顆不安的心總算落了地,除了祝福他倆平安歸來外,早已泣不成聲。尤其是語桐,得知自己的姊姊竟代他出征已是兩天後的事,險些抓狂,直到看了姊姊的親筆信函,囑咐他務必扛起一家子的責任,驚慌的心才總算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