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怕說出來的話會傷了他,是以,非常小心地注意他听她說話時的表情,戒慎擔憂的情緒老實地寫在眸子里。
柏烈旭理解地笑了。「我懂,妳不必擔心,就算最後的結果會讓我失望,那也是妳的選擇,只希望妳不要用年齡來拒絕我。為了這四歲的差距,我努力過,也因此,倘若妳真的決定拒絕我,請別找這理由作借口,我會無法接受。」
努力過?梁雨萍不禁啟口,想問他所謂的努力是什麼。
只是柏烈旭的動作更快,在她說話之前,移動腳步走向她,將她想問的話給嚇回肚子里。
「如果妳對我有一點點動心,就接受我,別考慮這枝微末節的小問題,更別拿它來拒絕,給妳我一個發展機會;如果沒有,我們還是可以作朋友,只不過--」澀然一笑,他連最壞的結果都考慮過了。「我得先花點時間消弭自己對妳的感情,也許是一年半載,也許要更久,畢竟我對妳的感情不是一天兩天的激情,我保證,絕對不會給妳添麻煩或讓妳為難。」
突地,他又笑了起來︰
「話雖然說得這麼滿,其實我已經給妳難題、讓妳為難了不是嗎?」
不!梁雨萍直覺地搖頭。她不會為難,也不認為這是難題,她只是接得彷徨,一時間無法因應。
只是,有時候肢體語言無法表達內心的想法,看在柏烈旭眼里,只當她是在安慰自己,對于她即將給的答案,柏烈旭心底已經有最壞結果的認定。
「倘若可以順其自然,我也想。不過妳一直拒接我電話、躲我,這讓我開始緊張起來。本來,妳跟我的工作性質就不同,再加上生活圈的差異,遇見的機會少之又少,如果就這麼斷了聯絡,沒了交集,老實說,我會很不甘心。」
出師未捷身先死,是會讓人淚流滿襟的,他自嘲暗忖。
「我等妳的答復,雨萍。」
語罷,柏烈旭轉身離去,留下安靜的辦公室供她沉澱思考。
思考關于她與他的事……
「妳跟烈旭都有這個毛病,一遇到解不開的事就會躲到『獨身主義』來。我這里可不是供人逃避現實用。」
「對不超,只是我習慣了。」被柏烈旭不知不覺傳染的習慣,不管是公事或私事,只要覺得困擾,她就會跑來這,喝杯咖啡也好,心情會好一些。
陸雲槐沒有再說,以一徑的優雅送上她鐘愛的摩卡。
梁雨萍的視線落在自己面前的咖啡,話卻是對著煮這杯咖啡的人說的︰「陸大哥,你一定也知道了。」
「嗯。」陸雲槐承認。「我想除妳之外,認識你們兩個的人都看得很明白。」
「是啊,除了我不明白。」像個被蒙在鼓里的笨蛋一樣。
「他瞞妳是不想給妳太大的壓力,請我們不要多事也是基于這個原因;不過看樣子還是有多事的人對吧?」比他還明目張膽的多事人。
「其實……我是很高興的。」在視為兄長的陸雲槐面前,她很老實。「乍听之下也許覺得有一點驚訝,但是在不斷回想過去和他相處的情景之後,我想這是最自然的結果對吧?無論是他喜歡上我,或是我喜歡上他,都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對吧?」
陸雲槐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吧台內。
本該收店的時間,除了她,再沒其它客人;是以,他可以放松自己,像與朋友談天似地說話︰
「感情得靠自己去確定,如果妳以為我年紀長于妳,就能提出什麼絕對正確的見解,那妳是太抬舉我了;沒有人能在感情面前表現得像個無所不曉的先知,每一個人都是跌倒、爬起,再跌倒、再爬起,一步登天的畢竟是少數。在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人還是繳了學費、掉了眼淚、受過傷,才能找到真正的歸宿。」
「這些我懂,但真要做,很難,說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後者需要更多的勇氣,誰都不知一旦做了,是不是會再受傷。」
「的確,但我認為,重點不在于自己是不是會再受傷,人生的路誰能無病無痛地走過一遭?」啜了口水歇息,陸雲槐轉動手中的杯子,凝視水面因轉動旋起的波紋。
「受傷會痛。」梁雨萍吶吶道,承認自己在這方面真的很怯懦。「我很怕痛。」
一次情傷就讓她痛到現在,甚至影響她之後面對感情的態度,無法像最初遇見馮定邦的她,什麼都不怕,沖動且極帶自信地一頭跳進愛情海。
那時差點滅頂的她現在很怕水。
陸雲槐低笑出聲︰「誰不怕痛?但是……一個人獨處時的寂寞更可怕。」
「寂寞?」梁雨萍的表情像是頭遭听見這個字眼,一副跟它不太熟的樣子。
不,她從來不覺得寂寞,在結束上一段感情之後,除了傷心,她沒有寂寞過。
在她身邊一直都有人陪……
人?梁雨萍的思緒登時一頓,腦海瞬間閃過熟悉的臉孔,想起一雙不時自願提供,讓她倚靠、躲進去壓抑哭泣聲的肩膀。
是的,失戀應該覺得寂寞,一個人也會感覺孤單,但她沒有,她沒有!
因為從頭到尾,在她身邊都有個人陪著她。
而那人總會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從不缺席。
為什麼到現在才想通?
老天,她竟然這麼遲鈍,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梁雨萍捂住自己的嘴,怕抑不住驚訝叫出聲︰
「我沒想過,真的沒想過寂不寂寞的問題,我根本--」她根本沒有時間寂寞!
考試、工作榨去她大半的時間,剩下的,全在不知不覺中,被他填滿。
從他當兵開始就不曾間斷的通信往來,到退伍之後的來電,總是準確地在十一點響起,天南地北閑扯,經常說些別出心裁的笑話或軍中趣事,逗得她時常笑倒在床頭。
還有許多次,她實在累極了,聊著聊著,抱著話筒睡倒在床上,一覺到天亮。
她沒有時間寂寞,真的沒有。
陸雲槐仔細打量她的表情,知道自己沒有多說的必要。
不過,基于與柏烈旭的交情,還是忍不住多事地丟下一句︰
「倘若對自己的感情還無法作定論,就想象一下,少了他之後的自己會是什麼模樣吧。」
正面思考不成,采反面逆向操作又何妨?
等待,與裹足不前,同樣讓人焦心。
但等到她主動聯絡,卻也沒讓柏烈旭多好過,除了焦心,更多了忐忑不安的緊張。
本以為這通電話將會為他帶來希望或絕望,非零即和的結局。
不料,電話中,她只問一句︰這個禮拜天能不能跟她到宜蘭一趟?
他不敢不答應,于是乎,星期天的下午,他抱著同樣戰戰兢兢的心情,開車載她往宜蘭去。
一路上,他只感覺到自己握著方向盤的手掌心冷汗直冒,副駕駛座上的人卻像不知情似的,沿途看盡北宜公路的自然美景。
而他,心緒始終保持在高度警戒狀態,像北宜公路著名的九彎十八拐,一路牽腸掛肚到望見蘭陽平原,抵達宜蘭親水公園,只差沒吐出來。
天知道,這種像是青澀少年、惶惶不安的心境,他有幾年沒經歷過了。
從發現自己的感情之後,他已經盡力要求自己成熟、內斂,決然揮別男孩青黃不接的尷尬期,全心全意催促自己變成一個有可靠肩膀的男人。
事實證明,這幾年的努力下來,他或許是有長進,但在偷偷愛了這麼多年的女人面前,還是會破功,像個初次告白的少年,焦慮地等待心儀少女的響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