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厲言則仍在敬事樓為一天的生意往來忙得不可開交。
就在埋首當頭,由遠漸近的嘈雜,先是弄得他不堪其擾關起門隔絕;後來則變本加厲,惹得他心火直往上竄!打開門,正好見展武匆匆忙忙地跑進通往書樓的小徑。
「爺!呼、呼呼……」
「有話快說。」
「那、那成、成姑娘呼、呼,不、不見了。」展武氣喘如牛道。「四處都找不到她莊里所有人都幫忙找了,就、就是找不到人,可我問了門房,他們說沒看見成姑娘離開。」
「莊里都找遍了?」
「都、都找遍了。」
展厲言皺眉,早知昨日就不留她,本想今日給她盤纏命她離開,現下又找不到人。
「把人找出來!」難道她到聚酒莊的用意不是為當護衛,而是--沖著他展厲言而來?
會麼?展厲言思索過去和孔家鏢局的關系,彼此從未有過嫌隙,直到這回,孔家鏢局竟派出個毫無用途的人前來敷衍了事!
又過半晌,一聲大叫伴隨雜杳腳步聲從聚酒莊後院傳來。
「去看看怎麼回事。」
「是。」應了聲,展武拔腿沖了出去。
沒一會,又見他神色慌張跑回來--
「爺!爺!不好了!」
「又怎麼了?」展厲言按著隱隱作痛的額角,一大早就發生這麼多事?
「酒……酒庫的鎖被、被人撬開了!」
扁听「酒庫」二字,展厲言已經越過前來報訊的展武,跑向位在聚酒莊後院的酒庫。焦急染上眉間,隆起波瀾。
穿過月洞門,看見酒庫外婢女家僕圍了一圈。
「爺!」一群人像見著活菩薩似,只差沒跪在地上。
「怎麼回事?」
矮壯的漢子站出來開口︰「不知道。總管剛叫咱們把新進的酒搬到庫房里,一過來就發現門上的鎖被撬開,怕里頭有人,所以大伙--沒人敢進去……」
「展武。」
「爺。」
「進去看看。」
「爺……這個--」才跳出來的展武巴不得跳回人群里。嗚嗚……早知道就別跳出來了。
忠心?展厲言轉身背對庫門掃過眾人一眼,唇角冷冷一笑。
「嗝,你們一伙人圍在這做啥?」咕噥模糊不清的聲音從酒庫里傳了出來。
「赫!爺!您、您後頭--」
展厲言迅速轉頭,一張鵝蛋臉上兩頰暈紅,雙眼帶著迷蒙水霧,憨憨看著一群人。「怎麼--嗝,回事啊?」
成瓊玖!「你怎麼會在這?」一句問,幾乎是用吼的。
「酒--嗝,很好喝。」
酒?展厲言看著站在面前搖搖晃晃的她。
「不愧是聚--嗝!聚酒莊的酒,甘醇--嗝!」
「你、你--」
「別亂晃哪!」她抬手,貼住搖晃的臉兩側。「這樣就不會晃了。」
不料她有此舉動,展厲言先是一愣。
還在晃?「好好站著成麼?轉來轉去的我會頭暈。」
「成瓊玖!」素來冷靜自持的展厲言此刻完全失了控,拉開頰上雙手,握住她雙臂前後晃。「你在這里做什麼-.」
「喝--嗝,喝酒啊--」唔……「別晃了,我好暈……」
深吸口氣,待鎮定了心神,才開代︰「叫庫房的人算算里頭的酒少了幾壇,回頭到書樓見我!」
「是。」
「啊?我--嗝,還沒喝」成瓊玖揮手掙扎,卻怎麼都拉不開圈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人家還--嗝,沒喝夠,啊啊!別拉,我跟你走就是了……」
「住口!」
「可是我--嗝,還有半壇沒--」
「閉嘴!」
「但是--唔……」一只大掌捂住她口,讓她再也說不出話,乖乖任展厲言拖著走。
啊啊,到底發生什麼事?暈眩眩、熱呼呼的腦袋瓜想不出個所以然。
乾脆就任他拖著跑算了。
而且--這人身上暖呼呼的,有酒香味……嗯……
閉上眼,成瓊玖帶著笑聲垂下眼,松了掙扎。
※※※※※
一回到書樓,展厲言立刻將手上的重擔丟下,任她「踫」地一聲猛烈響起,毫無後悔之意。
面對一個偷酒賊,無須客氣。
「成瓊玖你--」指責言辭終結在低頭瞧見一尾蜷曲小蝦錯愕不已時。
這個酒鬼竟然--睡、著、了!
「成瓊玖!」冷靜自持、淡漠待人--過去常用來形容聚酒莊當家的辭兒如今一個也不適用。
現下的展當家展大爺,只是一個怒氣旺盛如燎原大火的普通男子!
他想狠狠扭下她的頭一泄怒氣!
緊握的拳忿然槌上桌,手背的痛同時有效地鎮定因她而起的沖動怒氣,像被水澆熄的火堆,只剩一攤漸冷的灰燼。
愣了愣,怎也想不到自己會有發這麼大火氣的時候。
多久沒動過氣了?展厲言捫心自問,約半也記不得確切的時日,只知自己的確很久沒在人前發過脾氣。
自從接了聚酒莊的棒子,因為經商往來結仇不如結友、和氣生財皆是鐵則,因此他鮮少發脾氣,偏偏這名打從一見面就沒看她清醒過的女人有的是惹惱他的本事!
先是賴著不走揚言定要當他護衛,接著是撬開他酒庫大鎖偷酒喝!
她到底是來護他這聚酒莊的當家,還是來當偷酒賊的?
想了想,他拿起幾上的茶壺,壺口對準地上曲著背睡得香甜的人,緩緩傾斜壺身。
滴、滴,嘩啦啦--
睡夢正酣的人突然跳了起來。「啊啊,下雨了!躲、躲雨哪--」還看不清東西南北,迷迷糊糊就往外沖。
咦?屋外的日陽曬了兩眼金光,醒了半會神,成瓊玖手掌向天。
「啊啊?沒雨?」那剛是怎麼回事?
「醒了?」屋里的冰冷語氣傳了出來。
她回頭,瞧見他手中茶壺。「是你往我身上倒水?」
「沒錯。」
「嘿嘿--」傻笑掛上濕淋淋的瞼,成瓊玖走進屋,笑得憨然。「你真聰明,知道孔爹爹都是用這招叫我。」
不怒反笑已經夠讓展厲言驚訝,再听她這麼一說,他簡直又要鬧頭疼。
「離開聚酒莊。」
「咦?」
「馬上就走。」
「為什麼?」
「因為你偷酒喝。」
「我哪有。」
「人贓俱獲,不容你狡辯!」展厲言放下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壓下因她又起的火氣。「我不把你送官嚴辦是看在孔世伯的面子上。」但他也決定今後押鏢的生意他不會讓孔家鏢局接手了。
「你答應讓我留下來的。」
「你不適任護衛一職。」
「你又知道了?」出爾反爾,孔爹爹說過「言而無信,非男子漢大丈夫所為」。
「你,不是大丈夫。」
「什麼?」
「你,言而無信。」
「是你孔家鏢局隨便派人前來敷衍了事在先;而你,應該當護衛的人卻撬開我聚酒莊酒庫大鎖偷酒喝,我取消這筆托單也算合理,並沒有背信。反倒是你孔家鏢局無禮、違背道義,派你這偷酒賊前來!」
「我沒有撬開鎖--嗝,我是喝了你的酒沒錯,誰教你家的酒這麼香,可我沒有撬開鎖。」
「這來回路上的盤纏我照付,也算合了道義。」不理她的話,展厲言只說自己的︰「我會叫人領五十兩讓你上路。」
「你沒听見麼?我說我--嗝,沒有撬開酒庫的鎖。」這人是聾子啊?「那種小鎖根本用不著撬。」
「什麼?」
「要是我出手,那種鎖只要一眨眼的工夫就松開了,何必撬?多費事啊。」
「你還懂得解鎖?」展厲言眯起眼瞅著她。
「不算精,還過得去。」
嗝!「普通的小鎖好解得很。」她想了想,重重點頭。
「沒錯,很好解。要是不信,拿把鎖來試試便見分曉。」
※※※
半刻鐘後,展厲言從下人手上將鎖交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