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身的毀譽,她並不會放在心上,惟獨對這些無辜者感到抱歉萬分。特別是唐家,不曉得唐秉堯是如何看待兒子的維聞。在她不打算結婚的堅持下,唐爾恕似乎也把那紙婚約看得很淡,然而身為家中香火惟一的承傳者,他的「從一而終」只會令她更加內疚。
她早有打算在公司步上軌道後,從這段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中抽身。可是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卻讓她作出提前離開的決定。
「程小姐,你人長得漂亮,年紀輕輕即爬到董事長一職,如果能有這樣的媳婦,我們當然也感覺到十分榮幸……」蔡素芬私下約她出來懇談,語調由客氣變成了苦苦哀求,「因為憶芊生的是女孩,唐家全指望爾恕開枝散葉了,偏偏他根本不想結婚,更把我們傳宗接代的叮嚀當成耳邊風。我知道唐家沒資格、也沒條件請你成全,就算是可憐可憐我們兩個老的,請你高抬貴手放了他吧!我、我給你跪下——」
「伯母!你別這樣!」大庭廣眾之下,她怎承受得起?程予歡扶起這位涕淚縱橫的婦人,「我答應你!」
「你真的願意?」蔡素芬不料她如此爽快,訝愕了幾秒,趕緊從皮包里拿出一張支票,「我知道你並非重錢的女人,但這畢競是我的一番心意,請你——」
「伯母,我不會收的。」她搖搖頭,微笑道,「即使你今天不來找我,我還是會選擇離開爾恕的。」
「你……」蔡素芬困惑了。何以她在說出決定時,還能笑得那般……心滿意足?
「做人不能太貪心,爾恕已經給了我最美好的一切。」她背過身去,掌心撫著平坦的小骯,「很抱歉,我害你們為他操了不少心,現在該是我把兒子還給你們的時候了。」
經期一向不準的她,直到前天去醫院檢查才確定自己懷了身孕,也就是這個原因促成她下定決心的。因為一旦爾恕得知她有了孩子,勢必會想盡辦法逼她結婚,所以程予歡表面不動聲色,暗中卻在進行「消失」的準備。
「程小姐,你還好吧?」她的氣色似乎蒼白了點。
「我沒事……」程予歡深吸了口氣,交給蔡素芬一只絨布盒,「我明天將到國外出差一趟,麻煩你把東西交給爾恕,他就會明白我的心意了。」
分離,是痛苦的;思念,是磨人的。但這一切都因為新生命的成長,而顯得微不足道。每每撫模著日漸隆起的肚皮,程予歡眉宇間的淡愁,很快就被母性的光輝沖散。
轉眼之間,來到這里有四個月了。這個小鎮不僅環境清幽,而且人口稀少,最適合母親養病了。由于租的地方離療養院不遠,一大早推病人出去呼吸新鮮空氣,成了程予歡每天必盡的孝行。自從動了腦部手術。母親語言的表達能力的確大為進步,現在已能將含糊不清的單字串聯成句子了。
「我不散步了!」程淑芝今天有些反常,居然賴在門口不出去,「媽有朋友要來。」
「朋友?」母親不是早和所有的親朋好友失去聯絡了嗎?
而程淑芝只是神秘地一笑,還要她別太急著回家趕翻譯的稿件。十點過後,療養院門口突然來了三輛車,程予歡一抬頭,幾張熟面孔教她震驚得張大嘴。
「予歡姐!」倪映珂是第一個下車的人,「你實在太不夠意思了,居然不聲不響就走人,害我差點被成堆的公文給壓扁……」原本要跳上來擁抱一番的她,這才發現到……「你懷孕了?」
「你怎麼曉得我在這里?」程予歡尷尬地瞥了眼隨後的幾位,他們都因倪映坷的尖嚷而把目光投注到她身上,尤其是唐爾恕,他的眼瞳迸射出被欺瞞的怒火。
「是我打電話通知爾恕的。」程淑芝朝另外兩個陌生人點頭,「請問二位是?」
「對不起,她是安希寬的女兒倪映珂,我是她家的法律顧問梁學山。」梁學山自我介紹後,問︰「听說程女士今天想為唐家的人講個故事,不曉得我們能否旁听呢?」
「故事?」母親到底在搞什麼把戲?
「歡迎!歡迎!」無視于女兒的滿臉疑雲,程淑芝笑著說,「唐先生、唐太太,請進來吧!」
「呃……喔!」焦距全集中在孕婦身上的唐秉堯,回神後不禁低聲輕斥妻子,「都是你干的好事!」
蔡素芬立即羞愧地低下頭。當她听說程予歡不告而別的消息時,的確為了能免除心頭大患而欣喜不已。但在交付戒指給爾恕的那一剎那,她換來的卻是怨毒的寒光,以及兒子長期的離家獨居。而想不到,她鑄成的大錯還不止「拆散姻緣」一項。
從程予歡隆起的肚皮判斷,她起碼懷有五個月身孕了,抱孫心切的蔡素芬不禁後悔萬分。當初是她苦苦央求人家放過她兒子的,若非程淑芝聯絡上爾恕,恐怕她一輩子也不會知道自己的私心,差點害得唐家的骨血流落在外。
「老實說,在打電話給爾恕之前,我掙扎了很久,畢竟這個秘密在我心中隱藏了二十幾年……」程淑芝說完開場白,心疼地回瞥女兒一眼,「可是眼見予歡受盡靶情的波折,現在更因‘克夫’的恐懼而決定終身不嫁,如果我再為了自己的私心而連累她及肚里的孩子,雷公早晚會把我這個騙子劈死的……」
「媽?」程予歡猜不透,一直垂淚的母親有何天大的秘密?
「予歡,媽對不起你……」映人眼瞳的這張臉孔,讓程淑芝陷入了年輕時候的回憶。
二十多年前,程淑芝在臨盆前進了「順生醫院」待產。這肚里的孩子可是她別有心機與一位富商恩客懷下的。原本期待著能母憑子貴、飛上枝頭當風凰,可惜天不從人願,那孩子一生下來即夭折掉。頓失希望的她,不禁在醫院痛哭失聲。
當時住同間病房的,還有一位剖月復產的紀姓女子。她見程淑芝哭得傷心,便經常陪她聊天,還讓她抱自己早幾天出生的女兒。
「這孩子真漂亮,想好取什麼名字沒?」程淑芝既心酸又羨慕地問。
「予歡。」紀小姐臉上刷上一層淡愁,「我希望周遭的人,都能帶給她幸福歡樂。」
程淑芝並不曉得她的來歷,只是覺得奇怪,為何沒有半個親人來看她,
「姓紀的,別以為你躲到這兒來,就無人曉得你偷偷生下了孩子!」突然,幾位凶神惡煞的女人闖了進來,「姐妹們!給我狠狠教訓這個賤人!」
傷口未愈的紀小姐,身子還很虛弱,別說抵抗了,根本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隨著紛紛落下的拳頭,她痛得慘叫連連。
「喂!他們怎麼可以胡亂打人?」程淑芝嚷道。
「你是她什麼人?」帶頭的那位也是孕婦,氣勢可囂張得像個潑婦。
「我是她的室友,你們再不住手的話,會打死人的。」程淑芝想過去拉人。
「敢管閑事的話,我叫她們連你一塊打!」那女子橫手一擋,臉上的殺機不像說著玩的,「這賤女人勾引我丈夫,我沒告她妨害家庭已算很仁慈了!今天不過是給她一個教訓,識相的就帶著孩子滾很遠遠的……吧?她生的野種呢?」
原來她的命運也跟自己一樣,全是「非法受孕者」。
「程、程大姐……」渾身是傷的紀小姐以為她想傷害孩子,猛向程淑芝暗示。
「我……」幸好孩子在她手上,才未遭到毒手。程淑芝不由得抱緊了予歡,「她的孩子一生下來就……就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