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真倒楣!」浮扁以指彈彈手中的藥單,扮個鬼臉。「少堂主不知窩在哪個銷魂窩逍遙,我卻得為那半死人在這大冷天到處奔忙,還有天理嗎?」
不遠處的哭聲引起他的注意,他循聲望去,見渾身縮成一團的小泵娘哭得快喘不過氣來,搔搔頭,浮扁自言自語道︰「不會吧,這麼慘?」
本想視而不見的走過,但那張慟哭的稚顏卻讓他這個過路人看得心疼,他聳聳肩,嘴里不住的碎碎念︰「今天是大凶日,不宜出門、不宜日行一善、不宜多管閑事,尤其不宜安慰一個長得像牡丹花的小泵娘……算了,多管一件閑事也不會讓我少砍顆人頭。」足下一踅,往小泵娘的方向走去。
一方折迭整齊的白色手巾靜靜地懸在她眼前。
闕瓔珞警覺地停止哭泣,目光迷蒙,看不清背光人的面容,只能從他的身形隱約知道是個少年,正午的陽光自他背後射入她眸中,像一抹照人生命的強光!她不適的眨眨眼,適應光線後,看到一張輪廓深邃的俊顏,有著北方外族的豪氣,亦有著南方水鄉的細膩,融合的極有特色,仔細看,他的眸色是接近黑色的深綠,那雙翠眸仿若一泓深潭,將她深深吸引住,爽朗的俊臉上堆滿善意的微笑,令她沾滿淚的瑩眸無法移開。
見她愣愣的望著自己,浮扁咧唇一笑,蹲,伸手為她擦起小臉上的淚痕和髒污。
這顏色……這熟到不能再熟的氣味……是血!啊扁眸光銳利的閃了閃,瞥了眼小泵娘掉在身旁的銀簪——一柄沾滿鮮血的發簪。
闕瓔珞回神,眼前的少年滿是安撫的笑意,溫柔的手勁小心地擦拭她頰上的血跡,讓她有種受到呵護的錯覺……突地,梁叔的面容閃過腦海,她揮開他的手,大叫︰「別踫我!」
「弄疼妳了?」浮扁率直地道歉。「抱歉、抱歉。」
她一愣,知道是自己反應過度,拾起地上的銀簪,緊緊握在手中,偏過頭,訥訥的開口道︰「不會,謝……謝你,我不要緊。」
她的防備和脆弱讓浮扁感到興味,小牡丹姑娘的衣裳雖已蒙塵,但仍看得出並非尋常人家穿得起的,她一舉一動皆有富家千金的氣質,只是……哪個富家會放任自家的閨女這副模樣在外頭閑逛?莫非——
「妳是闕家的大小姐?」
闕瓔珞猛地後退,厲目瞪向面前的翠眸少年。「你是誰?意欲為何?」
啊扁示誠的雙手舉高。「我只是個路人,看到妳在哭,很雞婆的想幫忙,然後再依現在京城里最熱門的一樁血案推論,如此而已。」
這張美麗而倔強的小臉對了他的味,讓他的心不自覺的放軟,沒道理、真沒道理……他想看她對他展顏而笑,而不是像現在像瞪仇人似地看著他,嗚,她不知道這個表情會讓他很心痛。
「最……熱門的血案?」她低聲重復,眸里有著深切的悲痛。
「嗯。」浮扁輕拉她走到湖畔,以掌平貼在結冰的湖面上。「昨夜京城首富闕家莊不但被人劫燒所有的店鋪,莊園內連同奴僕在內的二百余口人亦無一幸免,失蹤的僅有闕夫人和兩位小姐,這件消息整個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只是依妳的年齡猜測,如此而已。」
明明結冰的湖面,從浮扁的掌處開始冒煙、融解。他將沾滿血污的手巾在湖中洗淨、擰吧,趁她因他的話而失神時,拉過她的小手,取餅銀簪,仔仔細細地為她清理已干涸的血跡。
靶覺到他對她似乎真沒惡意,但她已無法像以前單純的信任人,指了指他掌中的銀簪,「還我。」
啊扁賴皮一笑,將銀簪收入懷中,在她俏臉一白之際,將另一樣物品塞入她手中。「要自保,總要用有點威脅性的東西吧。」
闕瓔珞愣愣地看著手中有些沉、無任何裝飾的匕首,不解地看向他。
啊扁拍拍她的頭,笑道;「我用舊的,送妳,當然,希望妳永遠用不著。」
她咬咬唇,沒來由的感覺脆弱,在他煦日般的笑意下,她竟想依賴,握緊手中的匕首,點頭。「謝謝。」
啊扁才想再接再厲地逗她開口,就見好不容易松了些防備的小牡丹姑娘在看見他身後的某一點後,神色急遽變冷,緊握匕首的小手發白,渾身顫抖,散發著止不住的怒意。
蒼老的聲音氣喘吁吁地傳來。「珞兒小姐,您拋下老僕,要上哪去呢?」
啊扁默默地踱往她身後,靠著毫無綠意的柳樹,看似不在意的眼神密密的注視著老者的一舉一動,只要那老人有所行動,他皆能在一瞬間讓老人斃命。
「他是……」梁叔瞟了眼浮扁,評估著陌生少年的礙事性。
「路人。」不希望他被牽連,闕瓔珞邁開腳步,頭也不回地往官府的方向走。
「小姐誤會老奴了。」梁叔趕忙追上,討好的笑道︰「『初櫻樓』雖是煙花之地,卻是個藏身的好處所,那幫惡人絕對想不到小姐竟藏身在——」
「夠了!」闕瓔珞忍無可忍的打斷他,小小的身子繃得死緊,轉身厲色道︰「你和屏嬤嬤的話我一句不漏的听入耳,你還要我相信你?梁叔,闕家從未虧待過你,但你……罷了,闕家從此與你毫無干系,你好自為之吧。」
粱叔垂下肩,受傷地落寞道;「小姐……真不相信老奴?」
「不要再作戲了!」闕瓔珞悲傷地大吼。「請不要讓我連對梁叔的記憶都毀掉,請你看在陪我十年時光的份上,不要這樣殘忍地對待我!」
「哼!殘忍?」梁叔像換了張臉似的,慈愛的老臉完全扭曲,憤恨道︰「說什麼我年紀大,要我早些退休安養天年,將我四十多年辛苦得來的所有一切都交給其他小伙子?我不甘心哪!憑什麼?我恪盡職守四十多年,就這麼一筆銀子要趕我走——」
「梁叔就像我們的親人,爹是——」闕瓔珞解釋。
「閉嘴!」梁叔一巴掌將她打跌在地,啐道︰「真以為妳還是小姐嗎?闕家不需要我,那我也不需要闕家,既然如此,何不將整個闕家莊納入我的股掌之中?如此一來,就沒人會趕我走了……再也沒人能趕我走了!」
極力克服暈眩和眼前的黑霧,小手模索地拾起掉在身旁的匕首緊抱入懷,她腦中閃過一個可怕的猜測,甩甩頭,不顧發燙腫起的芙頰,身子不由自主的微顫,她搖搖晃晃的起身——不行,她一定要問個分明。
「梁叔,莫非……是你?」
梁叔發狂似地大笑,「沒錯,是我,就是我,一切皆是我與一個恨妳爹入骨的男人合謀,哈哈哈!」
是梁叔?闕瓔珞愣愣地看著梁叔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龐。
誰?誰能告訴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人心竟是如此容易變卦,在闕家莊四十多年的梁叔都能改弦易轍得如此迅速,她還能信誰?信誰啊?
「就知道人不見了定有鬼,幸虧我提議要跟著老家伙,這下讓我抓到了吧。」
「老頭,老大沒說要留活口,興致真好,放生啊?」
兩道黑色的身影緩步加入這方天地之中,浮扁眉心皺起,這兩人武功不弱,殺氣更毫不掩飾,瞧這態勢,怕是連老頭子都想殺。他剛才放任老頭子打小牡丹是因為老頭子並沒有殺氣,但這兩人……看來若要保住那朵惹人心憐的小牡丹,恐怕他得做次虧本生意。
梁叔面容一整,又恢復那副慈眉善目的老好人模樣。「勞煩兩位壯士了,這兒人太多,我才要帶這余孽至隱密點的地方滅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