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泵娘推開用來擋住棒間破洞的木櫃,梁叔和一名中年女子的聲音清晰的傳來。
「一百兩?你這價未免出得過高!」中年女子的聲音拔尖,令人渾身不舒服。
「高?妳沒瞧著她的相貌?若是送到『春風滿月樓』,賣個三百兩都還是小數目。」
闕瓔珞瞪大眼,梁叔話中之意令她震驚無比,但那確確切切是梁叔的聲音。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送去?」中年女子譏諷地笑著。「先不論那件出自『錦繡織坊』至少值個上百兩的大氅,那女娃兒身上穿的可全都是絲綢量身裁制的上等貨,可見身分非富即貴,『春風滿月樓』才不會收這種燙手山芋。五十兩,不收的話——」她故作姿態的朝梁叔揮揮手,「人你帶走,不送。」
「算我怕妳啦。」衡量利害,梁叔討好道︰「成成成,五十兩就五十兩。」
中年女子拿出準備好的錢袋,不放心地問︰「她到底是哪家閨秀?你好歹讓我有個底啊。」
梁叔接過中年女子遞上的錢袋,拈拈錢袋的重量,陰笑道︰「這妳別擔心,她的親人皆已死絕,孤女一個,絕不會有人找上門的,包準什麼麻煩都沒有。」
「是嗎?」雖知他定未吐實,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燈,朝中性喜幼童的高官與她素有交情,「初櫻樓」屏嬤嬤的名號抬出,京里可沒幾個人敢惹。思及此,中年女子尖聲笑道︰「喲,虧心事做得毫不愧疚哪。」
握緊手中的錢袋,梁叔大言不慚道︰「虧心事?老爺、夫人還要感謝我為他們留後呢!」
不願再听更多不堪入耳的話語,闕瓔珞默默起身,越過臉上擺明著看好戲的小泵娘,走出房門,穿過長廊,步下階梯,往外走去。
她的心宛如掉入嚴冬的死城,僅存的渺小希望被人毫不留情的碾碎,呼嘯的北風凍得她幾乎失去知覺……其實,梁叔出現在眼前時她就隱約覺得不對勁,只是不願相信殘酷的事實,一廂情願的騙著自己……但騙局終有揭盅的時刻,她沒有料到,竟是如此的快,如此的令人痛徹心扉。
「等等!」小泵娘在她步出「初櫻樓」之前攔住她。「妳要上哪兒?」
「官府。」闕瓔珞抬首,眸光掠過小泵娘,淡聲道︰「讓開。」
「官府?!」眼前的女孩竟有股不怒而威的氣勢,小泵娘愣了下,在她又舉步時,張開雙手再次攔人。「妳不能走!」要是讓鴇嬤嬤知道她沒看住人,可有苦頭吃。
「為何?」闕瓔珞毫無生氣的眼直視氣勢頗旺的小泵娘。
小泵娘理直氣壯道︰「鴇嬤嬤已經買下妳了。」她自個兒明明听得一清二楚,不是嗎?
闕瓔珞冷瞧她一眼,帶著諷意的唇角微勾。「那老人,和我沒半點干系,他沒資格將我論斤稱兩的賣了。」
在她冷眼下忍不住退卻,小泵娘氣勢消了一大半,囁嚅道︰「可妳是他帶來的啊……」
「又如何?」闕瓔珞淡淡一瞥,繞過她,繼續往外走。
在她冷然的瞥視下,小泵娘顫抖了下,沒敢再阻欄她,好一會兒後,才如夢初醒的扯開喉嚨大叫;「快來人啊!快來人啊!有人要逃跑啦!」
不一會兒,兩個混混打扮的打手一前一後地擋住闕瓔珞的去路,臉上涎著令人作嘔的婬笑,嘖嘖有聲地看著眼前的女娃兒。
站在闕瓔珞身後的李四寶口水都快流下來。「屏大娘這下是撈到寶了,瞧瞧,這容貌、這身子……若不是沒開苞前不能動自家的『貨』,大爺我還真想先嘗嘗妳的味兒。」
「想走?」堵住前方的張五郎帶著噁心氣味的祿山之爪就要模上她的雪頰。「想知道妳會得到什麼教訓嗎?咭咭咭!」
在張五郎的大掌觸模到她之前,闕瓔珞雙手握緊懷中的銀簪,大眼眨也未眨的奮力刺入他的手掌,在他因吃痛而臉色猙獰的撲向她時,拔出銀簪再往他的月復部刺去。
沒料到眼前弱不禁風的女孩竟會狠下痛手的張五郎跪倒在地,緊捂著不斷淌血的月復部和手掌,悲慘地哀號。
「見血啦!殺人啦!」距離三人極近的小泵娘見狀呆了下,回神後尖叫不休,引來鄰近的人圍觀。
「娘的!這小賤人真夠狠!」李四寶彎查看同伴的傷勢,濁黃滿是血絲的眼,狠瞪著緊握沾血銀簪的闕瓔珞。
「吵什麼吵?」二樓的木窗往外推開,屏嬤嬤探出頭來,見到騷動的來源後,呆了下,隨即大罵道︰「老娘真養了兩個廢物,還不快把她給老娘抓回來!」
有了前車之鑒,听命的李四寶捉住闕瓔珞的雙手,將她輕松的提起,得意的笑道︰「看妳還能怎麼作怪?敢傷我兄弟,等妳賣個好價錢,我一定整得妳三天下不了床!」
闕瓔珞沒有掙扎,眸中波瀾不興,對他的穢言穢語充耳不聞,但兩只小腳卻用力踹向他的胯下,力道之大,在場眾人清楚听到一聲奇異的聲響。
「哇——疼死人了!」李四寶放開擒住她的雙手,改而捂住胯下,痛苦的在地上打滾申吟。
踉蹌幾下後站直身,闕瓔珞握緊手中的銀簪,水眸不放松地梭視著在場的人,步步謹慎地離開「初櫻樓」。
屏嬤嬤氣急敗壞地大喊︰「別走,老娘可是花了錢將妳買下的啊!」
見闕瓔珞沒有停下的打算,她銀牙暗咬,只得對圍觀的人群大吼︰「老娘我今天是認栽了,誰把她抓回我『初櫻樓』,不但能享受她的初夜,老娘還奉送五十兩紅包。」
她刻薄的眼狠瞪著讓她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小女孩,這小賤蹄子,有骨氣是嗎?老娘我定要整得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初夜?瞧瞧那兩個躺在地上痛嚎的「烈士」,再看看小臉上猶帶狠勁的小泵娘——誰敢啊?發了狂的女人……就算只是個小泵娘,還是少惹為妙!為了五十兩毀了下半生的幸福,怎麼說也劃不來。
圍觀的人潮不但沒人敢出面阻攔,還自動幫闕瓔珞開出一條路,只求她別傷害無辜。
滿月復燒灼的火氣無處可發,屏嬤嬤唬地轉身瞪向一旁的梁叔。「你!你帶來的好姑娘!你說,要如何賠我?」
「賠?」粱叔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對闕瓔珞方才的表現不知是該贊賞還是該憤怒。在她七歲第一次自個兒出門時他的確有囑咐過,若遇上對她意圖不軌的歹徒,要攻擊歹徒的胯下,才有機會全身而退,她第一次用就如此成功,照理說是該好好的稱贊她,但,這可真是給他找了個大麻煩。他模模鼻子,認命道︰「我這就把她給找回來。」
「不必了!」屏嬤嬤沒好氣的大叫,一把搶回梁叔手上還來不及收妥的錢袋。「那尊瘟神我『初櫻樓』供不起,滾、滾、滾!」肥厚的手一連推了梁叔好幾下。「快滾!」
看來這樁生意是做不成了!步出「初櫻樓」,梁叔搖搖頭,眼中閃過狠意。
「闕瓔珞,我好心要留妳一條小命,妳卻如此不識相,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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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平康坊的範圍,路過一座小湖,天氣凍人,小湖上結了層薄冰。
闕瓔珞無意間瞥過冰面上映照出自己的模樣——長發散亂如瘋人、兩眼大張似厲鬼,芙面、大氅、衣裳皆沾上斑斑血漬,無血色的雙唇緊抿,攬握銀簪的姿態仿若索命羅剎。
她愣了下,全身無法遏止地顫抖,手中銀簪墜落在地,雙臂保護性地將自己緊擁,雙腿失去氣力,軟軟跪倒在地。失去親人的痛苦、梁叔的背叛及方才的險境狠狠的襲上心頭,珠淚滾滾而下,她無法自制地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