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是她的執著不悔並不全是因為對方是莫聿庭,只是因為天性中對自己的淡然。原本緊窒的心情驀然開朗,他露出了一貫邪惑的微笑,「是嗎?」知道她的認真,他隨意地沉吟,笑意不自禁染上了墨黑的眼瞳,「走吧。」他走到她的前面,說道。
她感染到了他的好心情,輕輕低著頭跟在他的身後,看著足印一路留在了走過的白色雪地上。
鮑寓大樓附近是中心公園,佔地並不大但頗有意境。
平日里的草地被覆蓋在了雪地下,看不出一點原本的顏色。公園里大多樹木的葉都在秋天時落下了,空蕩蕩的枝干上只覆著一枝一枝的雪條,于是那些常青樹隱隱的蔥綠在這片銀白中越加顯眼——雖然細小,卻在不覺中為這片一盡的白添上了許多靈動的顏色。
他們一前一後地進入了公園。一路上他們都沒有再交談,然而兩人的心情卻都異常平靜。他們都是享受個人世界的人,于是始終一個人想著、走著,他們需要的只是知道有另一個人始終陪在他或她身邊。
或許這樣走上一輩子也不錯……他忽然想到。他想象起他們白發蒼蒼時仍一起在雪地里慢慢散步的樣子,然後不自覺地加深了唇邊的笑意。
輕舞的雪花不知何時已經悄悄停止了,尚遠的天空透出了些些的溫暖。陽光是朦朧一片的,很模糊,探不出痕跡,但暖意卻能夠感覺到。安靜的天地中漸漸出現了小小的喧嘩——是早起的孩子們在嬉鬧。
「啊!」伴隨著一聲驚呼失了準頭的雪球倏地飛向始終靜靜在一邊觀看的兩人。
她閃避不及,被雪球打了個正著。不大不小的白色直直擊中了她的右肩,然後化成了一攤水漬。
「好笨哦!」孩子們由開始的驚訝中回過了神,看到她怔愣的樣子大笑起來,「好笨的阿姨……」他們扮著鬼臉,嘲笑起仍怔在原地的她。
她顯然沒有想到自己會被豆丁大的孩子嘲笑,表情越發迷惘。
「哈哈哈!」他卻忍不住笑了開來,為孩子們稚氣的嘲笑,更為她難得遲鈍的表情,「哈哈……」
「撲」的一聲打斷了他肆無忌憚的大笑——是個雪球,這回換他怔了。
竟是她。
一貫平靜冷然的眼眸中有薄薄的慍色,很淺淡——與其說那是生氣,不如說是羞惱更為恰當。不知何時,她已經回過了神,並且以實際行動表達了對他的不滿。
他的拙樣同樣逗樂了惟恐天下不亂的小毛頭們,「叔叔真遜!」沒節操的小屁孩立刻轉移了鄙夷的對象,「阿姨加油,打倒遜叔叔!」忘了原本的雪仗,他們一心只關注大人們的內部戰爭。一群小孩或叫或跳,興奮莫名。
沈瞳的回應是更大一坨雪球——向著那群小毛頭——頓時尖叫聲四起。他不解地看向她,可她看也沒看他一眼。叉著腰,仰著臉,她露出假扮的高傲神氣,「想挑撥離間,你們還太女敕了!」她竟起了玩心。曾經以為永遠不會在她身上出現的詞,在這片令人愉悅的雪地上,在這群天真快樂的孩子面前,他卻看到了,「一比一,平了。」
她冰冷的眼角微微揚成了難得的戲謔。
「大人壞!」孩子們紛紛對她的突襲表示強烈不滿,反應也很直接。一人一手雪球便直接向他們飛了過來。
盡避孩子們的攻擊只是全然不顧準頭的發泄,這麼多的雪球躲避起來仍稍嫌吃力。她左右閃避著,同時還不迭地搓揉出雪球擲回去,忙得亂了氣息。一向過分蒼白的皮膚染上了淺淺的暈色,黑到澄澈透亮的眼瞳晃動出一汪靈動的笑意。
他只能看著她截然不同于平日的面貌,忘了該如何反應,直到奸險的小孩在久擲她不得手後把他作為了打擊報復的對象。
「呃?」「撲、撲、撲」幾聲,數個雪球同時飛來,難得整齊一致地悉數砸在了他的身上化了開來,原本時尚沉穩的衣著一下變得滑稽可笑。
「哈哈。」第一個笑起來的竟是她。低低的,細細碎碎的笑聲,和她個性一樣的內斂,但她確實笑了,很放肆難抑地笑了。
好耀眼,真的好耀眼……心髒仿佛被什麼重重撞擊了一下,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後來發生了些什麼再也沒有進入他的腦中,眼前晃動的只有她的笑容,她的笑容,她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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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回過神來,已經是在回公寓的路上了,「韓先生。」第一句進入他腦中的話是她如往日一樣清淡的語調,「今天真的很抱歉,我太失禮了。」
看著她再次戴上有禮的面具,他已經恍然了半天的眼神逐漸清晰,再清晰,然後變成了無底的黑。他忽然之間明白了那個想不透的疑問。
兩年了,原本極簡單的事情他竟用了兩年的時間才意識到。他一直只想著如何使她墮落,從一開始他就一心只想讓她放棄那張高傲而且疏離的面具。直到現在他發現他錯了。
?他竟到現在才發現,他所一直追求著的,不過是她的真實,而執著于她的真實的原因,或許只是因為不想她用和對他人無異的虛偽來應付自己。因為他希望對她而言他是特殊的人,他希望他是惟一一個能看到她面具下的人,他希望他是她可以坦白相對的人,因為……他愛上了她,?從他不知道的時候開始。
「韓先生?」他一味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中久久沒有回應,她對他的反常不禁有些疑惑地偏過了頭。
「沒什麼。」雖然弄清了自己的心情,但面對著她卻不知該說什麼,于是他只是搖搖頭。
?「我覺得很高興。」她已經恢復成了平日里沉靜的樣?子,盡避眼底仍顯出一絲尚未退去的興奮,「我很高興你帶我出來,讓我看到了雪,又讓我玩了雪仗,我過得很開?心,謝謝你,韓先生。」
?是嗎,她是真的感謝他嗎?在他對她做了那麼多過分的事以後,她還會真心地感謝他嗎……看著她淺淺的笑容,他很想問出口,但開口時卻變成了︰「你開心就好。」????「我第一次玩雪仗。」她沒有察覺他的掙扎,笑著輕輕說,「以前看到別人玩就想試試,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時候。」似乎是意識到了她今天的放縱,她笑得有些許自嘲。
?他看了看她,想說什麼,但「阿嚏」代替了他原本要出口的話。
「你感冒了,韓先生。」
?她似乎覺得有些好笑,盡避眉眼和平日一樣冷淡,但他就是覺得她在笑他,于是沉下了臉,「我沒有,沈小姐。」他只是鼻子有些癢而己,「阿嚏。」
「你感冒了。」她再次說。
好吧,他喉嚨也有些癢,但……「我沒有感冒。」他絕不會因為幾個屁小孩的屁雪球而感冒的,「阿嚏。」如果頭不是那麼暈的話他的反駁一定會更有威懾力。
「韓先生……」
「我說了我沒有……阿嚏阿嚏……」
事實證明人有的時候不能太鐵齒,否則他不至于發著高燒躺在床上,全身無力地任人擺布。
☆☆☆
「38度5。」她從他口中取出溫度計,讀著上面的示數,「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她平靜地說著,而他听不出其中是否有名為關心的元素。
他也沒有力氣再去想了,高溫令他的腦中一片混沌,他只想就這麼閉上眼楮沉沉睡去,將這惱人的燥熱打包丟到垃圾堆里。
額上突然一陣涼意,他舒服地申吟了一聲,本能地睜開眼,只見她溫柔地微笑,「先把藥吃了吧。」平常听來略嫌冷淡的聲音現在卻有著令人平靜的奇妙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