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是莫聿庭?」不想見她沉醉到幾乎迷幻的笑容,他打斷了她,即使這句話從他口中而出時一樣艱難。
她看向了他,倏地,仿佛被驚醒了的樣子。然後,又笑了,恢復了平日里冰冷高遠的微笑,「是的,如果這就是你想知道的。」
他忽然覺得呼吸停滯了,「所以……你才會向莫聿庭提出交往?為了他的笑容?」
「舞衣連這個也跟你說了嗎?」她的笑容有些無奈了,但唇角仍是輕輕地揚著,「是啊……」已經漸漸習慣在他面前不再保留秘密,如果說有些事情只能一直埋在心里,那麼至少還有一個人可以分享,「9歲搬回家里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我以為就這樣結束了。可是進大學以後我又遇到了他,所以我就向他提出交往了。」她對著他微笑,「就像你說的那樣,韓先生。」
他卻笑不出來。雖然早有預感,可他還是沒有想到她對莫聿庭的感情會是那樣的,會是那麼久遠持續的。她是那樣一個嚴謹自律到高傲的人,可她主動向莫聿庭提出了交往……他終于開始明白,當初她在飛機上向他疑問的理由,也明白了她在夜店醉酒的原因,那麼,那一夜爆發的眼淚,也是因為……莫聿庭?
其實早該注意到了,她的行為一直這樣直接而明顯,可他卻始終忽略了,直到現在他才恍然發現她對莫聿庭的感情遠遠超出他能想象的尺度,然而已經遲了……
「該進去了,韓先生。」她沒有再說下去,卻向著大廳的方向轉過了身。宴會已經接近尾聲,他們得回去了……
他仍是恍惚的,直覺地點了點頭,才本能地起步她卻又止住了他。他回過神,低頭看著已經在他面前的她,不解。
「你的領帶歪了。」她就在他的胸前,輕緩的解釋吐出來悉數襲上了他的脖頸,于是他怔住。
她理所當然地為他拆開已經散亂的領結重新系了回去。她的動作很流暢,而且輕柔,原本總會有的束縛感在她手中做來卻只像輕羽拂過,全然感覺不到一點重量。
他的眸光漸漸深沉,直直地看著被環繞在他氣息之中的她,看著她認真翻折中的側臉,他忽然遲鈍地意識到︰他,或許是喜歡她的,從他不知道的很久以前開始。
☆☆☆
又是一天清晨,太陽還沒有升起,天卻已經大亮。天色是一片白茫,空曠而安靜。
他難得地早起了——與其說他早起,或者不如說他一夜無眠來得更為恰當。離那個他忽然產生奇怪念頭的晚上已經好幾大了,但他仍是沒有想明白。曾經以為他對她的特別只是因為好奇,是因為對她虛偽的厭惡,應該是這樣的,他堅信了兩年的解釋,可是現在他卻動搖了——他不能不去想他是不是喜歡她的。
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他不會為了解到她對莫聿庭的深情而心悶,也不會因為她的靠近而心動。可是,如果他是真的喜歡她,那又該怎樣?她愛著另一個人,即使離開了那個人,她仍專心地愛著。而且,即使她沒有愛的人,他的感情對于她來說也是一個笑話。兩年了,兩年的時間里他對她做的事太多太多,多到他根本無法去期待確定他對她的感情是喜歡時她會給他相同的回應……
點上了一支煙,他煩躁地走到陽台,然後忽地停住了腳步。心念驀然一動,他熄了煙,快步地走回臥房——他的臥房,從兩年前的那天開始,也一直是她的。
她在睡覺,呼吸輕淺,但睡得很沉——她太累了,直到昨晚她仍在為公事忙碌。而今天,是她難得的假日。
伸手他輕輕推了推她,她嚶嚀一聲,翻了個身又繼續睡了過去。他為她少見的任性有些哭笑不得,雖然不想打擾可他終究還是得喚醒她,于是無奈只有祭出了殺手 。
「沈小姐。」從兩年前的那個晚上開始就許久不曾用過的喚醒絕招。
她果然睜開了眼,雙眼仍有些干澀,但很清澈——毫不見大夢初醒的混沌。然後,他映入了她的眼瞳,眨了一下眼她再度躺下又睡去了。
很多事情以為沒有改變,然而在不知不覺中,它仍是改變了。
他笑了,「起來了,沈小姐。」忽然覺得自己像在摧殘幼苗一般的不人道,聲勢也不禁弱了下去,只有執著不變,「起來吧。」
她終于坐起了身,顯然是被他擾得睡不下去了,「韓先生。」她終究是好脾氣的,所以只是冷冷地說著,盡避那語句間仍是顯露出了些許不悅來,「有事嗎?」站起身,她端莊的儀態已經看不出一點剛才還賴在床上的疲懶跡象,只有與她相熟的人才會注意到她比平時遲緩的反應。
莫名地又想笑,他好心情地拉過了她,「來,我讓你看樣東西。」
她仍是鈍鈍的,一路由著他拉上了陽台,然後,是真的清醒了,「雪……」她怔了一下,眼中是漫天輕柔飄舞的雪色,「是雪?」她似乎仍有些難以置信,「真的下雪了……」伸手接住下墜的雪花,直到那冰涼在掌心中融化了她才終于確定了真實,有些興奮地漾開了笑容,她像在尋求他共鳴一般轉過頭說著。
破了冰的朝陽般的笑容,他忽然想到了這個詞,那個久遠以前曾令他震撼的笑容。
「韓先生?」沒有得到他的回應,她疑惑了,輕輕喚道,一向清冷的聲音因為初醒而略顯低啞。
「是啊,真的下雪了。」回過神,他一樣伸手接住了空中飛舞的雪花,「想一起出去走走嗎,沈小姐?」一手仍探在陽台外,他抬頭看著她,笑意落拓而俊偉。
她也笑了,溫柔而又有暖意地說︰「當然,韓先生。」
迅速地梳洗之後,她和他一起走出了公寓的大樓。確實太早了,樓下的大道上只偶爾有一兩個人經過,車輛則更少,道路很空曠。雪應該是半夜里落下的,所以雪地仍是一整片一整片的白,齊整得就像是一卷嶄新的毛毯。
她的長發散開披在了腦後,淺綠色的大衣是一貫的簡約樣式。她走在前面,身後跟著一身暗褐色的他。
南方的雪始終累積不起多少來。和北方踩上去「吱嘎」作響的厚重積雪相比,南方的雪地只有薄薄一層。她與他相繼走過,在空曠的雪地上留下了兩串輕淺的足印。
「沒想到真的會下雪……」她走得很慢,輕輕感嘆,沒有想到幾天前的懷念今天真的會實現。
他一直跟在她身後,她看雪,而他看她,「很難得啊……」他低低應道。
「嗯。」她轉頭看著他微笑,「這里到底是南方啊……北方的話,總是好厚的雪地……」四周的安靜令她也不禁有了聊天的興致,「以前我總會出去踩雪,看著雪地上留下自己的腳印心情就會變得很好。」她的語氣有些眷戀,對那個她生長的地方。
「你本來不必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的。」他沉默地听著她說,目光深邃了。
她知道他的意思——只為了一段失敗的戀情她就肆意地把自己放逐了,或許是她太過任性了吧……她彎了彎唇角,豁達地笑了,「世界上沒有什麼該與不該,選擇是人做的,韓先生。」
「你不後悔?」他緊緊盯著她的笑容,試圖找出一點端倪,「你真的覺得值得,這樣離開?」
「我從來不後悔。」她搖了搖頭,「沒有什麼值不值得,因為我從來不把自己計算在成本以內。」本來一句就足以回答,但她卻補充地解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