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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說語柔嫁進了嵇家,還不如說她只是「住」進了嵇府。
現在府里的僕佣們都和她打成一片,她在下人面前絕不擺架子,真誠率真,待人和悅,一下子便贏得所有人的心,連那些原本背著她嚼舌根的人也都漸漸尊敬她、喜歡她。在他們的心目中,她的地位恐怕比嵇澤飛還要高呢!
此外,嵇元成和王氏對她就像對自己的女兒,彼此間早已培養出一份特殊的感情。平常語柔會學做幾樣小菜請公婆品嘗,有時她會陪嵇元成下棋、賞花,甚至陪他在書房中翻看嵇家的帳冊。嵇元成不只一次在夫人面前夸贊語柔的聰穎。
「原先我還擔心語柔會受不了下人們的指點,沒想到她在短短時間內就適應了咱們府里的生活,還和銀月她們相處得極為融洽,真是出乎我意料。」王氏笑著向老爺說。
「虎父無犬女啊!我就知道她是個機靈的孩子。」嵇元成也對語柔的表現贊不絕口。
「真的,她用她的真心和笑容收服了府里的人。」
「她還可以跟著我看那些繁瑣的帳簿,連一些我沒注意到的數字她都對得出來,真是個好幫手。」嵇元成啜了一口參茶,對語柔這個媳婦真是愈看愈滿意。
「真的嗎?我還以為她只會做些精致的點心呢。」王氏一提到媳婦也笑逐顏開。
「她在女紅方面似乎沒多大興趣,倒是對商業方面的知識頗為豐富。」嵇元成輕捋胡須,心中有了主意。
嵇家是個大地主,擁有無數的田地,一向以經營大宗米糧為主。杭州的米行幾乎都是嵇家的產業,他們甚至還供應江南其它地區的白米。因此在江南一帶,只要提起嵇家,人人都知道嵇元成是個富甲一方的大財主。
然而這麼大的事業,這些年都由嵇元成一人在負責。他的獨子嵇澤飛個性閑散、不受拘束,對經商沒多大的興趣,整日游手好閑、不務正業。盡避嵇元成試著讓他掌理一間米糧分行,他仍是放手不管,完全交由手下處理,把所有時間都耗在飲酒作樂上,讓嵇元成傷透腦筋。
但現在多了語柔這個俏媳婦,她頭腦清晰、心思敏捷,替嵇元成分擔許多對帳的工作,讓他覺得輕松不少。面對這個意想不到的情況,嵇元成興起了個荒唐的念頭。
「老爺,你該不會是想讓語柔去幫你經商吧?」王氏一眼就看穿他的意圖。
「你覺得如何?」他似笑非笑地問。
「她的流言已經夠多了,你不怕再添一筆?」王氏不想讓媳婦再受人批評了。
「我不是要她出面,而是要教她整個米行的運作情形。你也知道,澤飛對家業一直漠不關心,現在有了語柔,她可以代替澤飛先接下嵇家的事業。」
「你不怕澤飛生氣?」兒子能接受這種事嗎?
「他?哼!放個美嬌娘不要,成天在外頭拈花惹草,他理應受點刺激。」嵇元成心里早就有譜了。
「原來你都想好了。如此一來不但可以讓語柔幫忙,還可以讓澤飛振作。」
「這主意不錯吧?」
「就依你吧。只希望別弄巧成拙。」
嵇元成笑著點點頭。忽地听見屋外傳來大呼小叫的聲音,忙攔住外頭倉皇走過的總管。
「發生了什麼事?」
「老爺,听說少女乃女乃做了個特大的人形紙鳶,想讓它飛上天,誰知卻掉到池子里去,丫鬟們都忙著幫她撿上來呢。」總管無奈地搖搖頭,對于少女乃女乃過人的精力和滿腦子的古靈精怪早已習慣了。
「哦?是嗎?咱們的媳婦還真好動啊!」嵇元成回頭看了夫人一眼,忍不住大笑出聲。
嵇府自從多了個語柔,彷佛多了幾十個人似的,以往死氣沉沉的庭園忽然熱鬧起來,想求個耳根清靜都不行。
「唉!要是她生做咱們的兒子該有多好?」嵇元成幻想著。
「老爺,你該期盼她為嵇家多生幾個像她這樣好動活潑的孫子才對啊!」王氏指正他。
「我可以這麼期盼嗎?澤飛根本配不上她!」
一提起這兩個相敬如「冰」的孩子,夫婦倆就黯然地垂下頭。
嵇澤飛一天不踫語柔,他們期盼有個孫子的夢想就永遠不會實現。
罷從外頭回來的嵇澤飛當然不知道正廳中兩老的心思,他一進門立刻被吵鬧的人聲引得走向東邊的花園,然後在一群大聲嚷嚷的僕佣之間,他目瞪口呆地發現自己的妻子正在池子里游水!
語柔左手高舉著一只殘破的紙鳶,在荷花池中撥水前進。池水沾濕了她的發絲、衣襟,雲層中泄下的陽光灑遍她的全身,池里的荷花圍在她身邊,遠遠望去,她宛如荷花仙子,絕艷逼人!
他被這副景象震懾得不能動彈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與她雖然各過各的日子,但他察覺到整個嵇府因為她而逐漸有了生氣,下人們對她也日漸撤了心防,對她的流言幾乎絕口不提。她不知用了什麼伎倆,短短個把月就收買了所有的人心,還包括他的父母親。
而他們互不干涉的協議成立之後,她幾乎就沒把他當嵇家的人看待。同住在玉澤軒,她能對一個小廝和言悅色,偏偏對他視若無睹,兩人擦肩而過時,她可以目不斜視地一閃而過,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說真的,這種「忽略」比吵架還教人難受。
本以為他刻意的冷落會讓她痛哭流涕,一個人躲在房內抑郁寡歡,誰知她反而招搖地在嵇府當起千金小姐來了。她每天愉快地過日子,又蒙公婆的恩寵和下人的擁戴,哪來的閨怨可生、愁緒可煩?
反倒是他,愈來愈分不清心中那股詭譎的怒潮為何而來?他每日外出花天酒地,心思卻老是靜不下來,連沈千千也發覺他的恍惚,不只一次地取笑他說︰「當心花不醉人人自醉!你啊,心動了!」
「胡扯!」他斷然斥道。
他與沈千千之間纏繞著曖昧的情感,兩人雖不是真的情投意合,但算是知交,早先的早已淡化為十足的默契,常能把酒言歡,道盡心中無限事。因此,沈千千算是最了解他的人了。
「听說尊夫人的美麗更勝于我,這樣柔媚嬌俏的女子,你怎麼舍得冷落?」
「過分率性、不知進退,沒有大家閨秀應有的風範,徒有一張麗容又有何用?」
「你是要娶個惺惺作態的女人,還是要純真善良的姑娘?搞清楚,陪你過日子的是人,不是那些規範教條。」
「那又如何?我娶她已經是善待她了,不然以她那不清不白的身子,有哪個男人會要她?」
「怎麼連你也有這種觀念?」沈千千氣極了,來青樓左擁右抱的人竟可笑地要求妻子的貞潔,這些男子真是該下地獄去。「你要真存有這種心思,等于也在私底下嫌棄過我,那麼以後別再來鶯暖閣找我。」
被沈千千數落一頓後,他再無心作樂,怫然地早早回到家中,沒想到一進門就撞見這令人氣結的情況。
他妻子玲瓏的曲線在顯透緊貼的衣衫下若隱若現,而她還不知羞恥地讓家丁將她拉出水池。
「你在干什麼?」他怒容滿面地上前打斷他們的喧鬧。
「姑爺。」春水詫異地看著他前來責問。
「少爺。」僕佣們紛紛欠身行禮,瞄了一眼他山雨欲來的憤怒神色。
「你以為你在干什麼?」他指著猶如出水芙蓉的語柔,又急又氣地罵著。
「放紙鳶啊!」語柔神色自若地迎向他。
「放紙鳶放到水里去?」他不自覺提高音量。
「它掉進荷花池,總要有人去撿起來吧?」她看著他的怒容,毫不在意地拍掉身上的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