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歡低聲地道了謝,垂下眼瞼,望著熊熊的火焰,滿懷復雜的情緒折磨著她脆弱的芳心。
明驥皺著眉峰,深思地望著她,心中老是覺得她很眼熟,仿佛在哪兒見過這輕愁深鎖的眉眼。縝密的思考在他腦中不停地運轉著。
「你為何不問我,為什麼要行刺皇上?」他雙眼炯炯的逼視令她坐立難安,所以她選擇打破沉默。╴明驥胸有成竹地笑了︰「你願意說自然就會說,若不願意說自然有你的理由。」
「你不抓我回去邀功領賞嗎?」無歡尖銳地問道。
「皇上親口說過,要保你平安無事。你沒听見嗎?」明驥揚了揚眉,淡淡地一笑。
無歡嗤之以鼻︰「刺殺皇上罪名可不輕哪,抄九族、滅全家的殺頭大罪,皇上會輕易放過我嗎?」
明驥聳了聳肩,舒服地找了塊地坐了下來。
「皇上金口已開,你自是平安無事了,說不定會受一點小罪,但命總是保得住的。你明天一早就往北邊走,越遠越好,他們找不到你,自然也就拿你沒辦法了。就算皇上想反悔,也無可奈何了。」
「你為什麼要幫我?」無歡蹙著眉,不禁問起。
「我想知道一件事,你手上戴的那串珍珠手鏈是從何而來的?」明驥目光閃閃,緊緊地注視著她,臉上的神情再也不是漫不經心,而是深奧難懂、令人費解的。
無歡見他只提那串珠鏈,心中怦怦然,臉色也漸漸泛白了,幸好她戴著面罩,她冷冷地回答︰「你問那個干什麼?」
「我想找一個人,她已經失蹤十多年了,而她身上也正好有那麼一串手鏈。」
「天底下相同的事物那麼多,我戴著一串跟別人相同的手鏈並不足為奇啊,貝勒爺。」無歡譏諷地冷笑著,以掩飾內心的悸動;他畢竟沒有忘了她,他竟然一直在找她!
明驥何嘗不明白這道理?但他就只有這一絲細微的線索可以追查小憐的下落,他不死心地又問︰「就算如此,我也想知道你身上的珠鏈是從哪里來的?」
無歡咬咬牙,與其讓他知道真相後痛苦,還不如斷了他痴心苦尋的念頭︰「撿的!我十多年前在京口一間破客棧里的一個小女孩身上撿到的。」
「那個小女孩呢?長得什麼模樣?年紀多大了?她有多高呢?」明驥急急地問,聲音也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了起來。
「死了。我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死了。」無歡索性把當年的衣著、相貌一古腦地全說了出來,好讓他深信小憐早已不在這世上了。
乍听到這樣的消息,多年來尋訪的結果竟是這樣!他的心痙攣抽痛不已,一抹深刻的痛楚彌漫在他柔和深邃的黑眸里。他深吸了一口氣,無比沉痛地帶著一抹剛毅的神情望向她︰「她的尸體呢?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就算她已經死了,我也要找到她的尸骨,好好厚葬她。」
無歡倏地一驚,沒想到明驥竟然那麼執著!她冷笑著︰「貝勒爺,恕我冒昧地問一句,在那個兵荒馬亂、人民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誰還會去管一個小女孩的尸體怎麼埋的呢?人死了丟到大江里去喂魚就是了嘛,誰有這個閑錢去幫她做頭七、買棺木呢?又不是吃飽了嫌錢多。」
明驥那雙溫和沉痛的眼眸此刻透出一道犀利的目光︰「你竟如此糟踏她的尸體?」
無歡咬咬牙,點了點頭︰「是的!你想為她報仇,打算綁了我去見皇上了是嗎?」
火堆 里啪啦作響,明驥一時五味雜陳,百感交集,短短一夜,他的期望、他的堅持全走了樣!只因面前這女人!他始終不敢相信小伶已死,但她說得合情合理、有憑有據,要不是小憐已不在人世了,他怎麼會找尋不著呢?
說不定就是她害死小憐的。明驥心頭閃過一絲痛恨,他決定追查這刺客的一切,而且親手將她逮捕,將她定案,為小憐報仇。但首先他必須言而有信放了她,想必她也逃不出自己的掌握。此刻在他心中燃燒的只有敵視的種子,所有的柔情蜜意全都收藏了起來。
「你走吧!你最好祈禱下次不要再遇見我,因為我一定會將你逮捕歸案的。」
無歡酸楚地閉上了雙眼,他相信了,也好。她澀澀地笑了起來︰「貝勒爺,你果然言而有信。但如今風大雪大的,只有委屈你和我共處一晚了。」今晚,再多待一個晚上,有你陪在身邊,我亦無憾了。
明驥厭惡的表情一閃而過.他站起身來選了一個距離火堆甚遠的角落獨自睡下了。無歡見他如此,心中無比內疚,但她相信自己做的一切對他才是好的。她失血過多,身子實在虛弱得很,倚在牆上便沉沉睡去了。
到了半夜風雪突然轉大,遠處傳來一陣輕脆的巴掌聲。明驥先驚醒過來,但他還未出聲。無歡也醒了,只見她站起身來,沖到門前,喊了一聲︰「師父。」
這一聲輕脆悅耳,和她先前假裝的低沉嘶啞的語音截然不同,听到明驥耳里猶如焦雷貫耳一般。他倏地全身痙攣了起來,這個聲音他認得的,「紅袖招」里最美的女人無歡姑娘,怪不得他覺得她的眉眼好熟,原來是她!明驥心寒了起來,假裝熟睡未醒,控制住鼻息,想看她究竟還有什麼花樣。
沒多久,茅屋內又闖進了一個黑衣蒙面人,身形窈窕,看得出來是一名女子。她一進來,便厲聲斥責著︰「你是怎麼一回事?看好了方位,拿捏準了時間卻又失敗了!你存心想違抗我的命令是不是?」
「不,我……我……韃子皇帝躲得很快。我已經盡力了。他的武功也很高啊!」無歡往身旁的他一指,不敢多做解釋,只以無言的祈求眼光凝視著那蒙面人。
那被她稱為師父的人一見到睡臥在地的明驥,忙拔出劍來就往他身上刺去。無歡驚呼了一聲,忙沖上前去跪在師父面前︰「師父,不要!」
「哼!你就是對他心軟下不了手。你喜歡上他了是不是?」
「不!他……他是自願被我挾持來的,若不是他,我恐怕逃不出來了。」這幾句話聲如蚊蚋,無歡緊張得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那蒙面人冷笑著︰「他對你倒是有情有義哦,所以你見了他就自願束手就縛,連‘流星趕月’這種致人死命的絕技都使不出來了?」
無歡嚇出了一身冷汗,顫聲地說︰「師父,你全都知道了?」
「我早已躲在天壇了,你和他交手的那一戰,我看得一清二楚。若不是你心軟,怎麼會被他逼得無路可走,身受重傷呢?」
「我……我真沒用,辦不好師父吩咐的事,願受師父的責罰。但,他……他對徒兒有恩,請師父放了他吧!」無歡跪在地上不住地懇求,使得這撫養她多年的女人那石頭般的心腸也軟了下來。
她長嘆了一口氣,把劍收回了劍鞘。
「你這樣痴情,將來會吃虧的。他也不知道你對他的深情,若是反過頭來害你,你不是悔恨終身嗎?」
「徒兒永不會後悔。無論他將來如何對待徒兒,徒兒的命總是他救的,最多不過是把這條命還給他罷了,我是絕不後悔的。」無歡堅定的語氣像極了蒙面人當年,不禁引得她回憶起這一生最傷痛的前塵往事。她又長嘆了一聲、轉身就走,離開了茅屋。
無歡轉過身來,凝望著熟睡的明驥,那俊逸優雅的臉龐猶如雕刻般地刻進了她的心田。她硬起了心腸。站起身來,尾隨她師父去了。雪地上猶留有她和師父兩人淡淡的兩行足跡,但沒多久,飛雪又卷去了那足跡,漸漸地又恢復到空無一物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