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慎翎先是微愣,然後低下頭,眉宇間透露出她的失落、她的無奈。「沒想到我不只是當時被騙,事後還被蒙騙了這麼多年。」
忽然,高佑輝想起了什麼。
「是誰告訴你這些?」
像是沒料到他會忽然問出這個問題,梁慎翎靜了幾秒,才道︰「……是‘他’本人告訴我的。」
「你遇到他了……」
這問句一月兌口,高佑輝立刻就後悔了。
一來,他的反應太大,梁慎翎一定會覺得他失常;再者,像她每天這樣接送他上下班,會遇到林宜儒也是遲早的事情。
不過幸好梁慎翎似乎沒做出什麼太多的聯想。
「你干嘛比我還吃驚?」她笑了出聲。
「沒什麼……」高佑輝別過頭,下意識回避她的目光。
他想追問林宜儒到底做了什麼,才會讓她有了這樣的表情;他也想追問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會為那個王八蛋而失落……
有太多太多渴望答案的問題在腦海里盤旋,卻找不到一個立場可以讓自己理直氣壯地問出口。
瞧他臉上的表情沉重,梁慎翎猛然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
「別愁眉苦臉了,這又不干你的事。」
斑佑輝這才抬起頭來,卻無法笑得真誠。
「算了,反正這條項煉的價值也沒了,丟掉也罷,省得煩心。」說完,作勢要將掌中的鏈子扔向大馬路。
「不,」說時遲那時快,高佑輝伸手握住她的拳頭。「別丟。」
梁慎翎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了一跳,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不管你有多厭惡那個轉送給你的男人,」他低聲啟口說道︰「如果你是因為這種理由而把這條項煉給扔了的話,真正的主人一定會很難過。」
其實他不在乎這條項煉的存亡,而是因為扔出去的那個人是她。
良久,梁慎翎才醒神過來。
「……也對。」
她含笑,將手中那條已經被她握到溫熱的鏈子給收回了口袋。「錯不在做這條項煉的人,錯在說謊的人。」
她的話卻如同一記正拳打在高佑輝臉上。
他一直都知道誰才是這條項煉的制作者,那麼他是否也算是正在欺騙她?然而,倘若他真的說出實話,她又有什麼理由可以相信他?
她會不會把他當作第二個林宜儒?
不,他不想承受這種風險。
「我該回去休息了。」
斑佑輝撐起干澀的笑,再次晃了晃手上的袋子。「你真的不想吃一些?想買這家店的包子是要排隊排很久的喔。」
他的模樣讓梁慎翎忍不住笑了出聲。
「我真的不餓。你留著孝敬你爸媽吧。」
「他們早就睡了。」高佑輝也報以同樣的笑容。「你也早點休息吧。」
而後,他揮揮手打了招呼之後,便掉頭走回自家的門口,拿起那串握在手中已久的鑰匙。
倚在門邊,看著高佑輝轉動鎖匙的模樣,梁慎翎卻無來由地想起他還穿著高中制服的模樣。
「喂,」忽然,她喚了他一聲。
「嗯?」他回過頭,停下動作。
「有沒有興趣跟我去看場電影?」
那一瞬間,高佑輝是真的以為自己听錯而遲遲回不了神。
見他毫無反應,梁慎翎抿唇眨了眨眼。「哦,對了……」
她擺出了像是臨時想起了什麼大事的模樣。
「我剛才有打電話去問我朋友車子的事,他說他昨天就已經搞定,只是忘記打電話告訴我。」
「哦……」高佑輝點了點頭,思緒還停留在她的上一句話語里。「不好意思,還麻煩你那麼久。」
「哪里的話。」她爽朗地笑了幾聲。「我明天早上還是會送你去車場拿車,到時候你就再也不用害怕要被我載來載去了,高興吧?」
「高興嗎?
斑佑輝怔怔的。他暫時還不明白自己現在的感受是什麼,但是他確定自己必須馬上做出一點反應。
而且,是彼此都熟悉的那一套模式。
「是你比較高興吧?」他揚揚眉,苦笑了一笑。「我看要你定速五十公里,你也很痛苦。」
「誰叫你那麼沒用,才騎九十而已就叫得像殺豬一樣。」她又憶起了她十八歲時載著他去「兜風」的往事。
「你要念及我當時年紀輕,禁不起驚嚇。」
他翻了個白眼,實在不想回憶那段恐怖的情景。「況且,誰會在一般道路騎九十?誰都會被你嚇死吧,你還要感謝我回來的時候沒向你爸媽告狀。」
「是是……我真該感激你的。」
她做出了夸張的表情,隨即又擺了正經。「不扯了,你快去休息吧你。」
「是誰把我叫住的?」
斑佑輝在口頭上抗議。
然而梁慎翎不再多說什麼,而是逕自揮了揮手,便退身走回屋內,同時關上那扇門。
騎樓間再度回歸寧靜。
斑佑輝卻迷惘了。
他忍不住想要自問︰為什麼他情願裝作沒听見,也沒有勇氣去確認要求她再說一次?
是他不願意跟梁慎翎去看一場電影?
不,絕對不是如此。
問題不是出在于願不願意,也不是區區一場電影,而是他自己還沒準備好要去改變彼此的關系。
當兩人在彼此眼中有了定位之後,想要改變它是何等的別扭!
人,有時候就是會死守著既有的東西,而不願意放手去開拓未知的區域。
害怕不如自己所期許,害怕那不是自己能夠掌握的,害怕那不再是自己熟悉的氣氛,害怕那不再是自己記憶里所習慣的方式……。
說到底,原來習慣,是因為害怕改變。
他習慣當她是哥兒們,所以,他害怕視她為女人。
第七章
棒日,高佑輝準時下班。
再次回到自己開車上下班的生活,竟然會讓他感到一絲絲的不適應。明明才幾天而已,他卻在這短暫的時間之內習慣了讓梁慎翎接送的生活。
不,與其說是習慣了讓她接送,不如說是習慣了在上下班的時候見到她。
他倒是從來沒想過原來自己的適應力這麼強。
說來也真是奇妙,這一切都是從他車子故障的那一天開始。
如果那一天他選擇直接走到路口攔計程車的話,那麼,事情是否會變得完全不一樣?
是否,他永遠都不會知道那條項煉竟是送到自己的鄰居手上?
是否他也不會因此而間接看穿了林宜儒那拙劣的謊言?如此一來,他就不會對梁慎翎產生那種從來沒有過的感受了,不是嗎?
那麼,這樣的巧合究竟是好是壞?
他不確定。
有時候就算事情的結果令他煩躁、令他困擾,但他還是不希望時間從頭來過,讓這些事情的始末連發生的機會都沒有。
就像那條項煉一樣。
雖然他曾經想過,如果當年他沒有答應林宜儒的話,梁慎翎受到傷害的機率是否會小一點?
但他到底還是不後悔。
──因為沒有那條項煉,就沒有昨日他所見到的梁慎翎。
二十分鐘過後,高佑輝將車子停在一家僅有幾坪大的飾品店門口。這店面看上去的樣子,和他腦海里所記得的並沒有什麼差異。
算一算也有三、四年了吧?
他推開那扇玻璃門,迎面而來的獨特氣味令他懷念。
「歡迎光──」
店里的男人聞聲而回頭。唇邊的招呼語卻在見到高佑輝之後,瞬間凍結。「……靠,真的假的?」
男人馬上笑了開來,神色依然驚愕不已。「你還知道要來哦?」
看到阿志依舊是那副不修邊幅的樣子,高佑輝同樣是藏不住笑容。「你怎麼還是這副死德行?」
「你還敢說我怎麼樣。」阿志忍不住拍了一下對方的手臂。「你怎麼不先說說看你這幾年是死到哪去了。」
斑佑輝先是苦笑了一笑,才道︰「退伍之後找到工作,就一路忙到現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