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他感激地點點頭,壓低聲音說︰「以後你不要來了,這里對你太危險。」
強尼很興奮地告訴我︰「那天你受刑的時候,梅麗莎小姐也去了,她和里奧先生大吵了一架!」
我的心中涌過感激的暖流,梅麗莎……
我能想象她漲紅了臉生氣的樣子,她揮舞著小拳頭,仿佛要沖上去揍人,我微笑了一下,她實在不像個淑女,我最喜歡的就是她那份真實的可愛。她的形象在這寒冷的暗夜里如此鮮明,等我從出神狀態醒來,強尼早不知何時消失了。
第二天天氣很好,晴空萬里,我走出牢房時甚至有幾分愉快,早晨的空氣清新濕潤,讓人懷念起生活的美好。可是,當我的雙手又一次被縛在刑架上,我真切地體會到,前方等待我的無非是毀滅,可這段長長的死亡之旅已讓我疲憊不堪,我真想快點結束。
此刻,我心中只有一個溫柔的牽掛,梅麗莎……
我抬起頭,無精打采地看著對面的里奧,他正不耐煩地跺著腳,我想,他可能和我一樣,對一輪又一輪的折磨感到厭煩,我甚至有些好笑,他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呢?這樣一來,我們同時解月兌了。
在里奧的身後,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我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楮,梅麗莎款款地向我走來,她靠近里奧坐了下來,臉上帶著微笑,注視著被捆在刑架上的我,像個坐在包廂里興致勃勃等著看戲的小女孩,我怔怔地看著她,她的眼楮里冷冷的……
我咬緊了嘴唇,心頭仿佛被重錘敲擊,我明白,她听信了別人,她和別人一樣,已經把我看成了惡棍。我曾經天真地以為,她會信任我,這曾經是我苦難長夜里的一線安慰。
她為什麼要信我?她身邊圍繞著她的親人,他們屬于同一個世界,她怎麼可能不信他們而信我?我無力地望著她,一種寒冷的、悲哀的孤獨感侵入了我的全身。
我正在出神,忽然感到身上火辣辣的一陣疼痛,鞭子已經毫不留情地落在我的身上,每一鞭都抽出血淋淋的傷痕,痛得我渾身戰栗,我喘息著,申吟著,克制不住地慘叫著,但這一切抵不上我內心的痛楚,她冷漠的目光仿佛一把無形利刃,已把我的心割得鮮血淋灕。我的頭無力地垂了下來,意識開始渙散,眼前霧氣彌漫。
迷霧籠罩著我,令我感到窒息,霧的深處流竄著無名的陰森恐怖,各種熟悉或陌生的模糊形象隱現其中。
我覺得頭腦昏昏沉沉,海倫娜坐在我的床邊,模了模我滾燙的額頭,「賽蒙,你不要緊吧?晚會能上場嗎?」
我低聲回答︰「讓我休息一會兒,我會……上場的。」
海倫娜似乎很擔心,「你到底在湖畔遇到了什麼?你的安第斯精靈似乎沒有給你降下好運。」
安第斯精靈……梅麗莎……
那個精靈在輕盈地起舞,如隨風飄轉的雲煙,我恍恍惚惚地踩在雲端,用吉他追隨著她的舞步,吉他弦斷了,我一震,從雲端跌落……
我跌倒在地,里奧走了過來,他冷冷地看著我,視線落在我右手,「你這只該死的手!」他大聲詛咒著,狠狠地踩我的手,右手的手骨斷了,鑽心的痛……
有人溫柔地捧起我受傷的手,淚水落在我的手背上,「媽媽!」我認出她來,我抱住她,哭了,她把我擁在懷里,撫慰著我,像童年時一樣,「媽媽,」我喊著,「別再離開我,保護我,保護你的兒子!」可她的影子越來越淡,終于消逝在霧中……
「媽媽!」我大聲喊著,從昏迷中驚醒,感覺渾身疼痛,額頭滾燙,眼角還流著淚。一彎月亮透過天窗照進牢房,周圍一片陰暗和淒涼,我孤單單地躺著,終于忍不住哭了。
為了怕我死得太快,安東尼來到牢房給我看病。他喂我吃藥喝水,但始終板著臉,不肯正眼看我。我當然知道為什麼,這又是一個被卑鄙流氓所激怒的高貴紳士,從小安東尼就待我不錯,可眼下,他恨不得把我當螞蟻踩死,經過了梅麗莎那一擊,我對別人的態度早已無所謂,我躺在草褥上,看著他鐵板的臉,甚至感到幾分好笑。
他被我略帶嘲弄的目光惹火了,「你感到很得意,是不是?」他憤怒地說,「你終于在兩個出色的女人身上證明了自己,順便羞辱了我和里奧,你把我們所有人的生活攪得一團糟,然後獨自在黑暗中竊笑。」
他一把卡住我的脖子,咬牙切齒地說︰「里奧說你是魔鬼,我一直不信,為你辯護,可你就是個魔鬼!」
我被他的雙手卡得有些窒息,我看著他,一聲不吭。
他接著說︰「我現在終于明白,為什麼你會那麼無恥,賽蒙,因為你本來就是賤種,你這個骯髒的私生子!」
血沖上了我的頭頂,不知哪來的力氣,我猛地甩開他的雙手,我試圖用顫抖的左手去揪他的衣襟,但撲了個空。
「安東尼,」我用盡全身力氣,一字一頓地說,「你听著,你再敢侮辱我的母親,我就撲上去咬死你。」說完,我氣喘吁吁地倒在草褥上,無力地閉上眼楮。
安東尼半天沒有說話。最後他低低地說︰「對不起。」
臨走時,他替我掖了掖被角,「你的右手……」
我閉著眼楮不理他,他沉默了一會兒,轉身走了。
里奧終于對我感到厭煩,他把我這顆燙手的栗子扔給了安東尼,于是,安東尼親自趕著馬車來接收我,我真不明白,他們干嗎和我耗時間,干嗎不找個沒人的地方,干淨利落地結果了我?當然了,他們都是紳士,按照安東尼的說法,他們才不想讓清白的雙手輕易染上鮮血。
不過,當我見到胡里奧的時候,我就明白,安東尼是想利用胡里奧除掉我。胡里奧那雙麻黃色眼楮泛著血絲,透出一種滿不在乎的凶殘,視人命為蟲蟻者特有的凶殘,他曖昧地上下打量我,眼神中帶著猥褻的玩味,面對這個人,我從心底升起涼意。
「看來你把安東尼這老小子徹底得罪了。」一走進種植園的大門,他就大笑起來,笑得放肆粗魯,「他一定很討厭你,所以才想借我的手來修理你,你把他怎麼了?不會搶了他的女人吧?」他又大笑起來。
我唇邊泛起苦笑,還真讓這個粗人無意中說對了。
「不過,」他收斂起笑,目光盯在我身上,「這兒我說了算,安東尼也算不了什麼,只要你听我的,按照我的話去做,你就能過得舒舒服服。說實話,小子,我倒很喜歡你,從第一眼起就對你有興趣。」他肆無忌憚的目光在我赤果的上身打轉,讓我感到遍體生寒。我低著頭,一聲不吭。
他逼近我,粗重的呼吸里帶著酒氣,不規矩的手開始撫模我的胸膛,我如遭雷擊,迅速地跳開,我像只被冒犯的刺蝟,握緊拳頭,全身都處于緊張的戒備狀態。
他愣了一下,不過並不意外,看著我怒氣沖沖的眼楮,他咧嘴一笑,「小子,別擔心,我們還有的是時間。」
胡里奧把我安排在最末一排的工棚里,緊挨著監工們的住房,小屋骯髒狹小,但擠了八九個奴隸。開始,他們都對我有一種疏遠的敵意,畢竟,我的膚色和他們太不一樣了。
繁重的勞役,周圍的敵視,我還能咬牙承受,但我清楚地意識到,我身邊還潛伏著更大的危險,胡里奧如影隨形的目光讓我心頭堵得難受,我只能盡量做到,一聲不吭地埋頭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