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耳語回道︰「這是我一輩子最快樂的日子。」
李棄緩緩吸一口氣,好像這就是他等待的回答。
「不要回去,宛若,留在我身邊,和我在一起,我們會有最快樂的生活——」
「不,」宛若把頭別向一側,痛苦道︰「別這麼要求我,我不能不回去,苗家在等著我。」
「難道經過了這一切,你還沒有辦法領悟?」他不可思議的問道,「你需要的是一個自由自在的人生,你的生命里有著不能被限制的本質,苗家對你而言只是一個籠子,如果你不拋開首家,追求自己的人生,你不會有真正的快樂可言。」
「就算我可以拋開苗家,也不能拋開立凡,在這種節骨眼兒上,我必須在他身邊!」
李棄抓著她的雙肩搖她,銳利地問︰「如果立凡永遠不醒呢?」
宛若噤聲不語。
「如果立凡不醒,」李棄替她說,他知道立凡不會醒。「你就回我身邊,跟我走。」他再一次搖她雙肩,命令她,「說,說你會跟我走。」
「如果,」宛若咽了咽,悄聲道︰「如果立凡不醒,我就回你身邊,跟你走。」一道甜蜜的暖流,隨著這句話在心底淌過去。
「你是我的,從一開始就是,」李棄用一種鷙猛的眼神看著她。「你不是苗家的,不是苗立凡的——」
宛若伸手擋住他的唇。「如果立凡醒了,」她咬住牙,一股酸楚使她想掉淚。「我必須回他身邊,把一切告訴他……由他做決定。」
李棄挺起身要抗議,卻沒有搶在那部疾來的山地巡邏車前頭。兩名黝黑的警員板著臉下車,筆直向他們走來。李棄閉了閉眼,對宛若說︰
「我們被捕了。」
☆☆☆
首先當然是違反鐵道安全,可是警方似乎對他們躺在鐵道上情不自禁的演出,更不能諒解,非要治罪不可。被帶到半山的分所,小主管更禁不起刺激,認定這兩人大有追究的必要,又送到山下的警局。
經過警方的一再處理,居然問題越來越大,最後他們發現這長發男子根本就是個通緝犯,是大學城警方捉拿的對象。
「這一切都是誤會,」宛若嘗試解釋。「這一位是我的朋友,家人不知道,所以才報警。」
「你是說綁架你的是你的朋友?」偵訊官問。
「不!」宛若喊。「他沒有綁架我,我們只不過出門去玩罷了。」
「也就是說,你和他一起逃家?他用了誘拐的手段?」
宛若瞪著天花板。他永遠有他的一套邏輯,像全本印好的條文,很難更改。他執意要把不法之徒繩之以法,宛若眼睜睜看李棄被押上警車。
可是李棄像藍波一樣對她說︰「我還會回來。」
他沒有回來。幾個小時後,匆匆趕到警局的是苗文遠教授。
「宛若?宛若!謝天謝地,我們終於找到你了——你沒受到什麼傷害吧?大家都急壞了,」
「文遠伯伯,我沒事,這是誤會——您快跟他們說清楚,叫他們放人!」
「什麼誤會?噯,現在沒時間了,讓警方去處理吧,我們要立刻趕回去,」苗教授一心急著把宛若帶走。「立凡已經醒過來了。」
第九章
李棄在牢里坐了兩夜,沒想到第一個見到的人,會是他的表妹魏妹妹。
妹妹今天的服裝出奇的素重,神色也很是緊張。李棄跟她出了警局,上了車,一路緊緊咬住牙關。他總算知道牢獄之災帶給人最大的磨練是什麼——它讓你腰酸背痛,而你卻必須表現硬漢的樣子不叫疼。
宛若人呢?他想問妹妹,然而妹妹不會知道,況且他自己心里有數——宛若勢被苗家帶了回去。
只要她好好的,李棄心里許諾著。當然他必須問明妹妹怎麼會保了他出來,不過車一發動,妹妹便迫不及待嚷了起來。李棄莞爾,妹妹是個沉不住氣的女孩。
「表哥,我找你找得要死要活,差了幾個人到處打听,好不容易向音樂學院的人問出來——他們說你挨了苗教授的告,我向警方問清楚原因,又巴巴趕到醫院去找苗教授談這件事。」
李棄臉上的笑意加深,他覺得有趣——可以想見妹妹是如何展現她訓練有素的社交才華,這點,想必得歸功於他母親對她的栽培。
「謝謝你,妹妹,」他輕拍她的肩膀。「辛苦你了。」
他這樣的反應,是不是符合他母親的標準,那就不得而知。
顯然沒有。因為妹妹仍然激動得很。
「辛苦?」她道。「我說好說歹,嘴皮子都說破了,苗教授他——不,還有苗太太、苗小姐!!他們才答應撤銷告訴,我從來……」她一頓,沒說下去,但李棄似乎知道她要說她從來沒有踫見過這麼難交際的對象。
不過李棄已經覺得很欣慰。「難為他們想得開。」他咕噥。
「你說什麼,表哥?」妹妹問。
「噢,沒有,我很謝謝你,」他又說,然後轉過去看她。「你說你一直在找我?什麼事這麼急?」
霎時,妹妹那強自鎮定的臉孔垮掉了,兩個面頰顫抖著,哽著聲音道︰「小豪在戰艦上出事了,表姨……表姨整個人都崩潰了。」
說完,她放聲哭起來。
☆☆☆
起居室沒有亮燈,昏昏黑黑的,她獨坐在厚重的沙發椅上,她原是十分高佻的女人,現在她的身子彷佛萎縮了,那只大沙發張開口,可以把她吞掉。
李棄靜靜走到她面前,藉著廊道的光審視她,不認得這憔悴衰老的女人。
「媽……」他輕聲喊。
她渾無反應。
有人躡腳快快自門外走過,可能是某一個佣人。這幢華宅整個死沉沉的,壓在龐大的灰黯之下。部長在戰艦上見習的獨子在爆炸的意外中喪生,送回來時尸骨不全,部長素來就有心髒的宿疾,當場便倒地暈厥,到現在還起不了病床,而女主人……
「媽,」他又喊道,慢慢在她跟前蹲下。
蘭沁略動了動,目光慢慢集中到李棄臉上,好半晌才嗄啞地出聲,「小豪?」
「我不是小豪——」李棄告訴她。「是李棄。」
「小豪,小豪,小——豪!」蘭沁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
李棄將她拉住,她猛烈地扭動掙扎,失去了理智,李棄低喝,↑小豪已經死了,你叫不回他、安靜下來!」
她的身子一僵,面色變得慘白,開始瑟瑟發抖。他不愛她,她也從來沒受過他,但是他慢慢將她擁抱住。
她的身體還有一絲溫暖,李棄那遙遠、含糊的記憶出現一抹影子,很小很小的時候,他母親偶爾也有舒坦的心情,她抱過他,哼著兒歌,她身上有縷玫瑰香,她的胸懷也是溫暖的。
李棄覺得眼眶有點刺痛,可是他沒有放開母親。
她在他懷里哭嚎,卻是乾哭,沒有眼淚。他不知道她對小豪的愛有多深,但小豪的摔死絕對是一大打擊,使她榮華富貴的人生變得不再那麼完美,這,才是她無法承受的。
李棄了解他的母親,因而同情她。
他也不是不知道,她從頭到尾沒喊過一聲他的名字。
☆☆☆
「她會恢復的。」李棄說。
妹妹絞著雙手送他出來,他們走過花園,天空是陰涼的,滿園欲哭無淚的花色,不過它們依然會欣欣向榮。像他母親。
「我實在擔心死了。」妹妹抹著眼角說。
「她非常強悍,她不會容許任何狀況破壞她成功的生活。」
妹妹點點頭,吁了口氣,把李棄挽住。「表哥,幸好你來,表姨的情緒穩定多了謝謝你。」
李棄雙手插在褲袋里,笑著搖頭。「不是我的功勞。」他掉頭看她。「我才要謝謝你,不是你的話,我現在還在坐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