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我的手吻了又吻,在我身邊躺下,極其輕柔地扶高我的頭讓我枕著他的手臂,然後他兩手交互纏繞環著我的脖子,身體緊貼我的身體將頭埋在我的頸窩,就像一個安全感匱乏的孩子想尋求某種依賴和慰藉。我整個因極端的意外而愕然到無心復加,這個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集商界之王與情壇之聖于一體的男人,認識他至今何曾見過他流露出一丁點類似的無力感?
「如風?」我低喚,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唇在我的頸項上蹭來蹭去︰「愛我嗎?」聲音含糊壓抑,十分怪異。
突如其來的問題使我呆住,不作聲了,愛他嗎?這個問題問了自己好久了,似乎一直都沒有很明確的答案,然而是真的沒有答案,還是不肯去深究答案,是知人知世而難自知,還是慣于用自欺欺人的方式保護自己?
「愛不愛我?」他又問,唇瓣用力壓迫我的頸子。
我幽幽輕語︰「我已算是自私的人了,如風,你比我更自私。」
「愛不愛我?」
我被逼出了情緒︰「你真要我死掉才甘心是不是?」
「愛不愛我?」他摟著我輕搖,如同耍賴的小孩非要得到他想要的東西。「愛不愛我?」
心頭篷地萌生一份噬骨的悲哀,為自己也說不出的因由,我無聲長嘆︰「是愛你。」一顆心明確交了出去,就像風箏被扯斷了線,再也無法收回。
「再說一遍。」他似是心滿意足,停下了所有動作。
「愛著你,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總之就是愛上你了。」
他動了動,又安靜了。
望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只覺剛剛凝聚起來的勇氣正在一絲一絲流失,舌忝舌忝干澀的唇,我慢聲說道︰
「如風,放我走,好嗎?如你所要的,我愛上你了——我再無法以平常心態去看待你的不能專一。也許是潛意識害怕你會舍我而去,一直都逃避這個問題,總以為睜只眼閉只眼就可以相安無事,而到事情真正臨頭的那一刻,才發覺原來自己很在意,很在意,我——根本無法承受。我要我的丈夫無論是心是身都完完整整地只屬于我一個人,正如我自己是完完整整地屬于他。」
我停下來喘口氣,他不哼聲,安靜的異樣。
我嘆了口氣,繼續道︰「你硬將我留住毫無意義,惟一的結果就是你會看著我的健康一天比一天枯萎,而我的靈魂也會一點連著一點死去,我不會不吃飯,不會不睡覺,也不會以狂轟濫炸的學習或者放肆的夜生活來麻痹自己,更加不會尋死,但是只要不在你身邊一日,我就會憔悴一日,你真要親眼看著我一天天消瘦下去乃致形銷骨立嗎——如風,如風?」
我豎起耳朵,他輕輕的均勻的呼吸聲幾不可聞,原來不知在什麼時候就已睡著,我一番苦心的說詞竟是白白說給了空氣,怎麼就有這樣的人——悲傷之余又是想哭與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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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輕微的刺痛使我從半夢半醒之間轉向清醒,護士收起針管和空瓶子,輕聲道歉後走向門口。剛把房門拉開,她卻轉回頭看我,我抬高手示意她讓訪客進來。是那位女子。
我指指如風,他的氣息仍舊有規律地拂我的頸項,她安靜地合上門,我打手勢請她到床前坐下。
「我昏迷了多久?」我放低聲音,雖然仍然虛弱,休息之後卻感覺精神好多了。
「兩天一夜。」
我苦笑,先是超過二十四小時粒米未進,又在草地上睡熟著了涼,再來一個二十四小時只扒了半碗米飯,自己罰跪了一個上午,還被如風那樣驚嚇一番,我不暈倒才不正常。
「你是——」我面對她的身份很好奇。
「事情說穿了非常簡單,我叫童曦,兒童的童,晨曦的曦,是如風母親最小的妹妹。」
「雨盈的小姨?!」我低叫,仔細端詳她,確和雨盈有五分相像,不禁頗有感慨︰「這世界說小不小,說大卻也真夠大。」
「朋友托我給連華帶了份禮物,所以一下飛機我就直接去了她那兒。但又因為晚上還有重要的約會,直到第二天中午我才挪得出時間去看望大姊,剛巧方澄映和方澄征都在,雨盈怎麼也找你不著,便對我數落你的不是,隨手抽出相冊翻給我看你的照片,這一看可不得了,想起你前一天的決定,偏偏苦于和連華聯系不上,當時如風又不在家里,我一時失了方寸,結果——」她歉然地朝我笑。
我也跟著她笑。那天在氣苦無望之下我玩心大發,硬纏著連華磨來一套修女袍過一過癮,沒想到卻差點把大家嚇個半死。
童曦看了看仍在沉睡中的如風︰「你暈倒時連華剛好說出你只是一時淘氣,你沒看到他當時的樣子,簡直就是想大開殺戒,還好不是在古代他會懂得內功,否則連華的修道院肯定不保。」
我張大嘴巴︰「我是不是該慶幸自己暈倒得及時?」否則首當其沖會成為他發泄怒氣的靶子。
她看著我︰「如果從他上飛機時算起,我猜他大概有一周沒合過眼了。」
我側側頭,下巴輕擦過他的額際,他酣睡得有如嬰兒,並且大半個身子很有技巧地斜壓在我身上,沒給我增加多少重量,卻把我完全控制在他的肢體下。我嘆了口氣,從這個姿態就可以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會放我走。
「如風比我長一歲,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一直很好。上周我們還通過電話,聊起了你,可以說我這次是專程回來看你的,因為我非常好奇,」童曦俏妍的唇角露出笑意︰「到底是什麼樣的奇女子,竟使得冷家風流浪子那顆博愛兼無情的心淪陷了,簡直可列世界八大奇跡之一。」
淪陷?我不無自嘲地笑笑,就算他真的愛上我都沒什麼值得歡喜的,只怕終此一生我都要和別人共用我的丈夫。我的一生肯定不會太長久,記得宋代女詞人朱淑真就是抑郁而終,很快就會輪到我。
童曦還想說些什麼,梅平和林智已經推門進來。房門合上的那幾秒的空隙,我看見門外站著一個男人,他抱著雙手背牆而立,似在等人,然神色之間卻穩若無波,沒有一絲一毫在等待的不耐。很顯然童曦也看見他了,因為她的臉色微微一變。
童曦站起來禮貌地和梅姨打過招呼,又對我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我與他點頭道別,我拿如風的項上人頭作擔保我見過那位男子,可就是想不起來是在哪見的。童曦拉開門出去,房門被拉上的瞬間那男子給我一個微笑,記憶乍閃,我恍然醒悟,是他!那個氣宇軒昂的男人。
原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份故事。
「有沒有好點?」梅姨放下手中的保溫飯盒︰「我給你熬了點粥,要不要現在喝?」
看看身側的如風,我若起來必定會吵醒他,便對她道︰「我一會再喝,謝謝梅姨。爸——爸呢?」
「他下午有份重要的合約要簽,回公司去了。」她笑得極為欣快。林智在她背後用雙手刮臉,我被他羞得面紅耳赤。
「你再多睡一會,等醒了記得要把粥喝了,啊?晚上我再給你做幾樣開胃的小菜。」她為我捂了捂被子,轉身對林智道︰「小智,我們別打擾你姐姐了。」
林智摟著她,蹦蹦跳跳地,臨到門口還回頭朝我擠眉弄眼。才幾天不見,他又長高了。
我不知道所謂的「親人」是否非要以血緣關系為基準才算得是「親人」,我也不在乎,從我回家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已是我的親人,或者時間更在此之前,內心早已承認和接納了他們也未定。關于林智身世的秘密,只除非是經由梅姨告訴他,它會在我的心底塵封直至我老死,而他,永遠都會是我父親的兒子,也永遠都會是我的弟弟。我同樣不會公開母親自殺的真相,她用生命和善良掩蓋的事實,我沒有權利也沒有資格去揭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