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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舞 第39頁

作者︰安寧

一個可以促使我最後下定決心的成熟的時機,我慢慢坐起來,似乎是想通了,卻又似乎是若有所失。

「這個根本不成問題。」八年前我就想好了要她答應的辦法,「如果我在她面前把兩只手腕的靜脈都割開,你說最後她會不會答應?」

她震驚不已,繼而是更深的憂慮︰「你當真這麼決定了?」

二十一年對「一生」而言或者很是短暫,然而女人的一生除了還未結婚生子,還有什麼我未經歷的?在大喜大悲之後,對生命的愛恨嗔貪怎麼可能會不看淡。

「事不宜遲,明天我就加入嬤嬤的行列。」雖然不想承認,我知道我有一半是在賭氣,母親不能留在世上陪我,如風——不在乎我,我不相信連最疼我的嬤嬤也不要我。

那女子不以為然地看著我,「至剛易折,你太固執了。」

心頭微震,記憶中有誰也曾說過我固執?

她看看表,站起來拍拍褲子︰「我該走了。」說完卻又蹲到我面前,用一種說不出來的深沉的滄桑目光看著我說︰「請听我最後幾句話,當你心里還愛著一個人時,你永遠無法強迫自己去愛上任何別的男子,包括上帝。另外,你或許可以逼迫連華屈服,但你的任性只會使她那余下的半生都在悔恨中渡過。」

她站起來,「除非你承認自己軟弱得一無是處,否則就不要一徑地縱容自己逃避問題。」飄然而去。

我扛著有些昏沉的腦袋再次躺下,對頭那方牆檐上的天空兀自發呆。

☆☆☆☆☆☆☆☆☆

肅穆無人的謐靜的教堂里,我主耶酥在十字架上向世人呈獻他永恆的悲憫的微笑。我穿著黑袍戴著修女帽,用無聲的句子向主述說我的際遇,告解這許多年來的罪過。懇求他給我寬恕和指引。

在聖壇前從早上跪到下午,我忘了時間,忘了身在何方。直到身後教堂的門發出「吱呀」一聲,緊接著是一陣紛沓雜亂的腳步聲,我听到一聲尖叫,「瀟瀟!你不會真的——」

雨盈?!我惶惑地想起身,教堂一陣傾斜搖晃,我又撲在了地上,這才察覺雙腿因跪壓過久而劇烈麻痹,腦袋暈眩得十分厲害。我回過頭去,迅即驚愕得都忘了要站起來。

案親、梅平、林智、冷伯父、冷伯母、雨盈、澄映和方澄征,還有昨天那位陌生的女子,一個個臉上都是震驚過度以致作聲不得的神情。我被他們的陣勢嚇住了,而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雨盈已經「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還跺著腳叫「不要!瀟瀟不要!」

她沒來由的哭喊弄得我手足無措,心頭更加惶急,一時之間什麼都說不出來。

一陣清晰的腳步聲響起,連華院長從里間走出來,緊接著另一陣清晰的腳步聲響起,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形逆著光線從教堂門口大步走進來,似乎在那一剎教堂里有萬千的幽靈飄過,空氣里彌漫著令人心底發怵的陰寒。慌亂的眾人下意識地退到兩側,騰出無阻攔的過道,一臉憤然的林智才站出來又被梅平緊攥了回去,雨盈在看見他的瞬間也不自覺噤若寒蟬。

意識被強烈的恐懼懾住,我掙扎著從地上爬起飛撲向走到身側的連華︰「嬤嬤!」

再快也快不過那人疾如鷹勾的雙手,身子在下一瞬跌入他的胸膛,被震得五髒六腑都移了位,我狂叫︰「嬤嬤!」

「嬤嬤?!」緊繼一聲譏誚的森惻的冷哼,我的帽子被扯下,身上的長袍嘶聲裂為兩半,他抄起聖壇上的器皿砸向神像,與此同時將我攔腰箍離地面。

我頭腳朝下動彈不得,只听見「砰里磅踉」許多聲巨響,夾雜著女子的驚叫「如風!住手!」卻叫不住連綿震耳的「砰砰」聲!當最後毀滅的響聲嘎然而止,我被放了下來雙腳著地。一只手抬高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顎骨,那個從地獄最底層月兌身出來的鬼魅唇邊含笑,眼底卻是薄薄的一層碎裂的寒冰。

「不忠的小東西,你要嫁給上帝?」

我呆呆地看著他,身邊有誰在呼氣,說︰「孩子,你嚇壞她了。」是嬤嬤的聲音!我條件反射地尖叫,「嬤嬤!嬤——」

什麼東西?是什麼東西……我在哪里?誰?是誰……在吻我……誰在撫著我……是誰的動作那麼溫柔,讓人眷戀呵……就像如風——

我怔怔地望著那雙寒怒未去的黑眸,似焦灼,似憤怒,似懊悔,似疼惜,似狂躁和恐懼,說不清都有哪些,繁紛復雜得讓我無法辨認。

他緊了緊貝玉般的白齒,手臂一帶將我掄轉到身側,正面對上連華。他陰聲細氣說︰「听著,你是用什麼儀式讓她入教的,就用什麼樣的儀式把她還給我,一個一個步驟來,再微不足道的細節都不許省略。」

耳朵中鑽進他的說話聲,雙眼所見卻是像被聯軍洗劫過後的現場,老天!我傻了眼望向連華,她正和氣地答話︰「這不可能。」

如風的臉一沉,也和氣地笑了起來,然殘忍卻在那一笑中顯露遺︰「要將這麼小的地方夷為平地,我想我用不著出動轟炸機鏟土機就可以了。」

連華微笑︰「我們沒有退會儀式——」

「識相的現在就去給我準備。」

「也不需要。」

「我再給你三十秒。」他雙手一夾,我在下一秒被舉上半空,昂首看我,他眼中稜角尖銳的冰碎仿佛就要噴將出來,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這次我絕不輕饒你。」

他好可怕——

「我——我——」我在天旋地轉中墜入無邊的黑暗。

第十二章

我做了一輩子的噩夢。

母親笑意盎然的臉龐眨眼間變得淒然欲絕,流著淚背過身去再不肯見我;又看見父親在遠處向我招手,我奔跑過去,那條路卻沒有盡頭,梅平牽著林智斜插出來,父親頭也不回跟著他們走了;遠遠地看見雨盈和澄映有說有笑地行過來,我放聲大叫,她們卻听不見我,也看不見我,就這樣從我身邊走過;我在白茫茫的大霧中不知所以,不知從哪里傳來一陣木魚聲和飄忽的吟唱︰到如今回頭一覺真無趣,到如今,回頭一覺……你在找什麼?忽然之間有人問我,我回過頭去,如風含笑出現,我驚喜交加地撲向他,他卻笑著一步一步向後退,如風!我心神俱裂,他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如風,如風……我在,有人說,如風嘆著氣飄了回來,我一把抱緊他又哭又笑,不要逗我玩……再不了……好,不玩了,他說,抱緊我……如風麼?好累……好累……

誰在觸模我的額頭?我費力地將沉重的眼皮撐開一線。

「好了,終于醒了。」說話人大大松了一口氣。

「梅……姨?」我無力地輕喚,她怎麼會坐大我的床——床頭掛著輸液瓶子,而左手手背傳來針尖扎著的刺痛,這是——醫院?

環視圍在床邊的許多張既憂慮又歡喜的臉孔,虛弱地朝他們扯了扯嘴角,我乏力地合上雙眼,身體仿似被徹底掏空,就像是所有的骨肉和內髒都被剔離,只剩下一張皮囊,無法提起一點點的力氣。

床沿開始下陷,「 嚓」的關門聲響起,爾後有溫熱的氣息在我臉上每一處徘徊。

「如風……麼?」我微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瞳子布滿淡淡的血絲,以往的清洌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掛慮褪下之後涌起的,他無掩飾的疲倦。

我抬手想踫他的臉,「你怎麼了……為什麼……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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