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哥戰披著一身風雪掀開帳門,雅安正在給他縫補前一次與大熊徒手搏斗時撕裂的衣服。見到他,忙放下手中的活,迎了上去,為他撢去雪塵,如同一個妻子一般。末了,還握了握他的手,發現暖和依舊,這才松開,打算去給他準備熱水熱湯。他去了兩日,她便擔心了兩日,此時見到他安然無恙,立時覺得這世上再不會有什麼事會太糟糕。
扮戰拉住她,從腰後取下個小袋子來,打開,里面是個木盒子,盒子里躺著一朵如火焰般的紅花。
「我在山崖上看到,想到你應該會喜歡。」他說,然後將那朵似蝶翼般脆弱,卻抵抗住嚴寒盛放的花插在了雅安的鬢角。
木盒子是他臨時用匕首挖樹干做的。當時看到這花,他其實沒想太多,就是覺得女人應該會喜歡才對,于是便摘了回來。
雅安倏地捂住唇,不敢置信他這突如其來的溫柔。
他怎麼會、他怎麼會……
那突然降臨的巨大幸福讓她明媚的眼中浮起了淚光,她從來不敢奢望他會在心中有片刻記起她。然而、然而……事實並不是如此,他也會想到她,想到她喜歡什麼。
「怎麼了?」哥戰看到她的表情,不由皺了皺眉。是戴慣了金銀珠寶,所以覺得這朵小小的花兒是對她的侮辱嗎?思及此,他的臉色冷了下來。
雅安無法宣泄心中的喜悅,聞言心底的感情仿佛爆發一般驀然撲向他,勾住他的脖子急切地吻上他的唇,即使因此而撞上他的牙,也沒停止。她完全忘記了哥戰曾給過她的警告。
她的身體在顫抖,她的唇如火。
扮戰微訝,他再遲鈍也感覺到了她身上所發出的激動和喜悅,只是不太明白,不過一朵花而已。但是,不可否認,他因為她的反應感到了愉悅,這樣的體驗對于他來說很新鮮。
他回應她的吻,也回應她的熱情,卻在將她抱上榻時被阻止。
雅安取下鬢角的花,小心翼翼地放進盒子,生怕弄壞了。然後才又撲進哥戰的懷中。
「早晚都會謝的,何必這樣小心。」哥戰覺得莫名其妙。
偏頭,雅安笑得像個孩子。他怎麼會懂?對于她來說,那並不只是代表一朵會謝的花兒,那還代表她有得到他心的希望啊。
不得不說,她確實很美。當雅安在他身下激烈地顫抖的時候,哥戰看著她嫣紅的臉,想。
他總是太理智,理智到不允許自己完全沉溺于男女歡愛當中。所以即便是因為雅安的反應而有些許情動,他亦無法完全體驗到如她般完全釋放出自己後那絕對的狂喜。男女交歡于他來說,不過是一種生理上必須的釋放罷了。
「想听到你的聲音。」他突然說。每次,他們倆的纏綿就像在偷情一樣,除了喘息,誰也不發出聲音,感覺上,有點奇怪。他是太自制,不讓自己發出聲音,而她,顯然是無法。
雅安僵住,眼中浮起一絲落寞。聲音……那是永遠不可能的了。
坐起身,她先為他穿好衣,然後才是自己。
拔燃火塘中的火,燒水。雅安讓自己忙碌起來,至于那個問題,她不認為想便有用。
扮戰又開始擦拭擺弄起自己的精鋼長矛來,好幾個月都不能用,他真是覺得寂寞了。無意間,他瞟向那個蹲在火塘邊的女人,莫名地覺得她的背影隱隱透出些許悲傷。
收回目光,他繼續擦拭矛桿。
第九章人心
扮悍帶了一批女奴回來。哥悍和哥越一樣是哥戰的胞弟,在初雪之前帶著一部分人去襲擊白燕族的部落,比哥戰他們晚回了近月。
那群女奴都是白燕族的女子。白燕族的女子在草原上是出了名的美麗,而馬賊們需要女人,這也是哥悍為什麼去襲擊他們部落的主要原因。
夜晚的篝火宴慶祝,雅安坐到了哥戰的身旁,辛美坐在另一邊。
她是孤單的,辛美總是這樣認為。所以當雅安出現時,她並不嫉妒,所以當最美麗的白燕族女子被送到哥戰面前時,她竟笑得比任何人都開懷。
雅安卻笑不出。
若論美貌,她自認不遜于眼前的女子。然而,哥戰的心沒有在她身上,所以任何一個女人都有可能對她造成威脅。
「叫什麼?」哥戰問,意外地在白燕族女子眼中捕捉到隱藏得很深的嘲諷。那一刻,他突然有了興致。
他喜歡一切帶有挑戰性的東西。
「車姬。」女子跪在哥戰面前,似乎不敢與他犀利的目光相對,除了最初的一眼外,頭始終垂得低低的。她的聲音細細的,膩膩的,如同絲絨一般美好。
「頭抬起來……」
雅安無法忍受他將目光落在別的女人身上,倏地站起身,轉身回了帳篷。哥戰毫不在意,倒是辛美看著她背影的目光中透著些許疑惑和擔心。
沒過多久,雅安再次出來,卻換了一身衣服。
她穿著那身出嫁時的紅衣,風一般旋進篝火熊熊的空地間,舞動的身姿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熱情,奔放。她需要發泄,將心中所有的悲傷和憤怒發泄出來。若她有聲音,那麼她可以毫不顧忌地沖哥戰喊出自己的想法,但是她沒有,除了舞蹈,她賴以為生的舞蹈,她再沒有其他辦法將自己的情緒表達出來。
那從骨子里鑽出的愛與恨有著極大的渲染力,吸引住了原本還在劃拳喝酒逗弄女人的馬賊們的注意力,不自覺跟隨著她舞蹈的節奏擊起掌扭動起身體來。
辛美由開始的驚訝到後來的興奮,不由得站了起來,配合著雅安的節奏啟唇唱起歌來。她出生于喜歡唱歌的茉尼族,隨隨便便就能來上一首,像這樣即興的,更是常見了。
慶祝宴會的氣氛是從未有過的熱烈,但是哥戰卻只是冷淡地看著這一切,目光若有意似無意地掃遍了全場的人,最終還是落在了仍跪在自己面前的車姬身上。
伸手,他拉起她,提前退場。
雅安在場中跳著舞,目光卻一刻也未離開過哥戰。當她看到他毫不在意地帶著另一個女人離開時,眼神瞬間變得絕望,而舞姿卻越發妖嬈媚惑。
永遠也得不到自己所愛之人的真心嗎?
發辮飛揚,衣裙翻動,雅安仿似不知疲倦一般舞著……
隱約中,她仿佛看到了那個為愛背叛自己丈夫和族人的女子在被心上人所棄時的瘋狂,仿佛看到那個被自己愛人下蠱的宗祭司在承受百日噬心之痛後用己心之血許下毒咒……
是毒咒還是人心?
腳尖在發燙,心卻越來越冷,雅安感覺到自己像是要飛起來一般,周圍的人臉,火焰,帳篷,殘雪……一切都變得那麼虛幻而不實。
難道要讓那詛咒主宰自己的一生?她問。
天空突然飄起雪來,先是有一片沒一片地悠然飄落,接著越來越大,越來越密,漸漸地迷了人的眼。
雅安停住,茫然地看了一眼周圍情緒仍然高昂的人們,突然拔腿往外跑去。
如果早晚都逃不月兌命運的擺布,那麼起碼讓她在還有一點自由的時候為自己爭取一次吧。
氣喘吁吁地跑到哥戰的帳篷外,女人痛苦的尖叫聲從里面傳出來,雅安臉色瞬間煞白。那是她永遠也不可能發出的聲音,卻是他想要听到的。遲了,已經遲了!
扭頭,轉身……她木然地走向辛美的帳。
扮戰再漫不經心,仍發覺到了雅安的變化。
她變得沉默了。雖然這樣說似乎有些荒謬,畢竟她本來就不能說話,但是他的感覺就是如此。表面上一切都沒變,她仍然如同以往那樣做分內的事,他的衣服破了,她也會為他縫補。但是她的目光卻不再追著他走,里面也沒有了以往的熱切,甚至在沒有必要的時候,她不再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