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痛嗎?哭了啊!」如春風一樣溫和的聲音飄進她的耳中,她茫然睜眼,入目的是一個銀發俊美若神的男子。
「你——」她張口,聲音沙啞虛弱,幾乎讓人听不清。「為什麼……」為什麼要救她,為什麼不讓她隨子查赫德一同去?對著這個陌生卻又熟悉的男人,她心中無法怨,卻莫名地覺得委屈。
明昭微笑,用自己的袖子溫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和額上的汗。
「你醒得晚了,不然可以看到一樹的梨花。」他的笑容和他的聲音都讓人沒來由地心安。仿佛只要在他的身邊,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似乎都不那麼重要了。
「梨花嗎……」阿蘿心冷地呢喃,再也沒有興致向往那繁華的素白。
看著她蕭索的表情,明昭眸中銀光一閃,柔聲道︰「是的,梨花,可惜在昨夜的風雨中零落了……嗯,听說……」他頓了一下,看她依然沉浸在悲苦中,對他的話不大有興趣。唇角上揚,他露出一個炫目的笑,卻沒人看見。
「那地爾圖人的傳說必然不是真的,」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往外漫步而去,「說什麼若將一樹的梨花殘瓣收集來放在枕下,夢中便可見到自己思念的人……世上怎會有這種事?」他的聲音消失在柴扉之外。
阿蘿一震,往他瞧去,卻已不見人影,但心中卻反復響著他狀似無心的話,難以遏制的渴望讓她不由自主費力撐起疼痛不堪的身子。
地爾圖人的傳說嗎?
癌首沒有看見鞋子,阿蘿沒有多想便赤腳踩在了地上,尚未站起又跌坐回去,于是不得不喘息著歇了會兒。
這是一間很簡陋的房間,除了一張床和一張木桌,沒有其他任何東西,連板凳也沒有。阿蘿靠想著子查赫德努力去忽略背上火灼般的痛楚,她從來沒對他說過自己的心里話,若真能見到他,她再不會有所顧忌。
冰涼的地面刺激著她的神經,她一咬牙,站了起來,蹣跚不穩地向外面走去。
茅屋位于一座光禿禿的荒山之下,正對著一片空曠的原野,已是晚春,入目盡是或深或淺的綠。在屋子的一側,一株一人合抱粗的梨樹安靜地矗立在那里,光禿禿的枝干,若不是滿地的雪白,還會以為它尚未開花呢。
地仍濕漉漉的。
阿蘿在柴門前僵住,看著那個正蹲在地上專心地撿拾梨花瓣的身影,腳下一陣虛軟。她伸出手扶住門框,感覺渾身都在顫抖。
「子查……」她無法相信自己的眼楮,甚至連確認的呼喚也不敢出口,就怕一切只是夢境又或幻覺。
他一直蹲在那里,動作很遲緩,也很認真。他的旁邊放著一個很大的竹簍,里面裝了小半簍花瓣,看得出已拾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做著自己的事,茫然不覺周圍所發生的一切,也感覺不到有人在注視著他。
良久,阿蘿深吸一口氣,控制住緊張和惶恐,慢慢地挪動腳步向他悄然靠近,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只怕驚擾了他……驚擾了夢境。
終于,她來到了他的身後。這才發現他的嘴中念念有詞,只是听不清楚。
是夢嗎……真的只是夢嗎?
阿蘿感到針扎般的疼痛,說不清是後背的傷處,還是其他地方,似乎渾身都在疼,疼得她淚流滿面。
她張開雙臂——
若真是夢,也讓她抱一抱他吧。若——抱住,她將再也不放手!
扯疼一身的傷,她用盡全力將那散發著溫熱的魁偉身體緊緊地抓住,緊緊地摟在懷里,再也不敢松開。
這樣的舉動終于驚擾了他。然而對于這個在自己身上突然冒出來的多余「物體」,他除一震之外沒有任何反應,就這樣任她的手有力地壓裂他的傷,任她凌亂的長發將他纏繞,任她的淚沾濕了他的臉,和著他的冷汗濕透他的衣……
直到——
他的目光落在那雙雪白赤果的雙足上,上面還沾著一點泥漿和數片梨花瓣。
唉!這樣笨的女人!
他反手勾住她腰,將她摟進自己的懷中。在她看清自己以前,將她的頭壓在了自己的胸前,站了起來。
他臉上的淚跡是她的……他不想讓她誤會。
十多天,沒有人說一句話。
他代替了明昭為她清洗傷口,為她敷藥換藥,為她梳理秀發;她只是看著他,偎著他,又或者緊緊地抱著他。他的傷一點也不比她輕,可是他終究不會有事了,她也一樣。所以誰也不怕疼,誰也不怕傷口重復的裂開,只是想重復地確定兩人是真正地在一起,在一起相偎相依,而不再是天神的戲弄。
是真的在一起了。
她再次從背後將正在按明昭的指示將新鮮的草藥舂成藥泥的子查赫德緊緊抱住,淚流滿面。
他如常般停下手中的動作,靜靜地縱容她異乎尋常的依戀。
良久。
子查赫德終于無奈地嘆了口氣,「總是這樣哭,怎麼成呢?」他放下舂棒,回過身輕柔地摟住她縴細的腰,用粗糙的大掌笨拙地為她抹去源源不斷的淚水。
不想再讓他為她擔心,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控制住自己崩潰的情緒,半晌才平靜下來。
「子查赫德。」她喚,素手柔情無限地撫上他堅硬粗獷的臉,「我願意一輩子做你的奴,再也不離開你。」再也不讓他擔心。
奴?子查赫德詫異地揚眉,卻只是淡淡嗯了一聲,沒有說什麼。
她卻歡心雀躍,為他的應允。
「你怎會寫我們地爾圖人的文字?」他突然想起那讓他無可奈何的白絹留言,一是好奇,一是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不想她再處于這些日子以來那種歇斯底里的情緒中。而事實是,他自己也是才剛剛從失去她的痛苦恐懼中平靜下來。
這時的阿蘿再也沒有心思對他隱瞞什麼,于是如實回答︰「我自小就學習別族的語言和文字,不只是草原各民族,還有南邊漢人的文化和語言。」她沒有多說,只因她所學的這一切為的只是一個目的,就是可以隨機應變地周旋于各色人中。
聞言,子查赫德深邃智慧的黑眸中閃過一絲異光,摟住阿蘿縴腰的手不自覺地一緊。
第十章梨花雨(2)
「知否是誰救了我們?」在阿蘿覺察出異常之前,他迅速地轉移了話題。
阿蘿點了點頭,「他說他叫明昭。」一個不似世間之人的男人,一個似多情卻無情的男人。
子查赫德微笑,搖頭,「他只是醫治我們。真正將我們從哥戰手中救出來的是那個叫紅柳的獵人和他的狼。」
「咦——」阿蘿頗感意外,任她怎麼想也想不到是他們。這世上哪有這麼巧卻又這麼不合理的事,怎會有人甘冒生命危險救兩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
「我也想不出他們為什麼要救我們。」子查赫德溫柔地伸手將落在阿蘿頰畔的散發順往耳後,看著她帶著丑陋疤痕的臉,不由為她感到心痛。這兩道疤痕劃上去的時候,必然痛到了極點。想著,他的手不自覺撫了上去。
阿蘿身子一僵,努力控制住想要躲避的念頭,秀逸的眉卻不由自主地微微蹙了起來。
「很丑,是不是?」她輕輕地問,語氣中隱含著無可奈何的嘆息。可是她心中很明白,若沒有這兩道疤,她必不能與他再次相遇;若沒有這兩道疤,她必不能得他傾心相待;若沒有這兩道疤,她在他心中必然還是那個禍國殃民的女人。只是現在,他是否會因此而嫌棄她?
子查赫德神色中透露出些微的不悅,放開她,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