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箭!」哥戰再次下令,對象依然是那仿入無人之地一樣走向子查赫德的女子。
「不——」子查赫德听聞大驚,顧不得自身安危,驀地從馬上躍起,足尖在馬背上一點,如大鳥般向阿蘿迎去。
「子查赫德。」阿蘿看到子查赫德渾身染滿自己和別人的血,眼中不由泛起疼惜的淚光,唇角卻浮起淺淺的笑,「走啊,子查赫德,走啊……」她喃喃低語,心中卻知道自己已無力阻止這一切。
利箭呼嘯著向她射來,她恍若不覺,只是深情無限地看著那個在馬賊群中起落廝殺離她越來越近的男人。
「阿蘿,趴下!趴下!」看到箭如雨般射向阿蘿,子查赫德不由目眥欲裂,厲聲大叫,絲毫不理會那砍向他臂膀的厚背大刀。
阿蘿臉上浮起從未有過的燦爛笑容,沖他搖了搖頭,然後驀然一夾馬月復,馬兒立時如月兌弦之箭般向他飛馳而去。她張開雙臂,仿似敞開的心,想要擁抱那為她再受重創的男人。
一聲悶哼,她感到背上一痛,但臉上的笑容分毫不減。
子查赫德心中劇痛,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射而出,身上的疼痛突然之間變得微不足道起來,他奮力一躍,不再理會四周襲向他的兵器,一心只想接住那個飛奔而來的人兒。
看著這一幕,啞女終于忍不住垂下淚來,只是不知是為兩人的無論生死都不離不棄,還是感傷自身。
扮戰的神色卻沒有絲毫變化,看到子查赫德和那個奇怪的女人終于擁抱在一起,他也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場誤會,只是他兩個弟弟終究是為了這個誤會送了命,他沒有理由為任何事放棄為他們報仇。因此,子查赫德只有以他的命來結束整件事。
「阿蘿。」子查赫德抱住跌落馬下的阿蘿,將她緊擁在懷中,為她遮擋住連綿不斷射來的箭雨,「你這個笨女人……為什麼要來……」他喘息著,感到力氣在一點一點消失中。
「子查赫德……」阿蘿掙扎著想掙月兌他的懷抱,她不想他再受到任何傷害,可是子查赫德的力氣大得讓她無法掙月兌,而她也已沒有力氣。
「不要動。」子查赫德無力地伏首在她頸側,「阿蘿……」他喚,卻不再言語。
「嗯。」阿蘿听話地不再掙扎,溫柔地依靠在那壓在自己身上、沉重的身軀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的男人懷中,努力集中逐漸渙散的意識,等待他的話。
良久,就在她快要陷進深沉的黑暗中的時候,隱隱約約听到他游絲般的話。
「若有來世……你一定要做我的女人……」
第十章梨花雨(1)
荒野草屋。
一株開滿雪白花朵的野梨樹孤寂地佇立在春日的冷風中,為單調的野景平添了幾許生氣。
柴扉吱呀一聲被推開,走出一個銀發男人。他穿著白色布袍,臉上帶著清淡如風的笑意,身型修長挺拔,雙眸是罕見的銀灰色。
這樣的男人只要見過一面,就永遠也不會忘記。他正是那日阿蘿在榆林集看見過的那個人。
「怎麼樣?」紅柳緊隨他的身後,關切地問。
「你的那頭狼呢?」銀發男人不答反問,唇角噙著一絲淺笑,雲淡風輕的態度讓人懷疑他根本不將別人的生死放在心上。
紅柳皺眉,「紫狼不是我的。它並不是常常跟著我。」他的話讓人費解。
但銀發男人並不驚訝,淡淡問︰「里面的人是你的朋友?」
「萍水相逢。」紅柳憶起那夜相逢,那時兩人就很親密,但他從未想到他們的感情竟然深到甘為對方獻出自己的生命。不為相識,只為這一點,他和紫狼才伸手相救。
聞言,銀發男人不再發問,凝目遙望天際,他的眸中掠過一絲悵然。萍水相逢之人尚能如此,擁有共同血脈的人為何要彼此輕賤……
「我叫明昭。」他突然說,「如果你遇見叫焰娘的女子,請多多關照一下。」說到這,他清朗的眉微微皺了下,臉上的笑容突然顯得有些憂郁。
紅柳一愕,尚未回話,明昭已經轉身回屋。
太陽落到了遠山之後,天際浮起一片焰色。
紅柳心中浮起淡淡的悵惘。明昭雖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但他可以感覺到這個不似凡人的男子必有辦法解救那一對情侶。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紫狼找到他的。
想到紫狼,他不由嘆了口氣。他和紫狼的關系並不像人們所看到的那樣,認為他是紫狼的主人。
當初,紫狼救了他,進而成了他的伙伴。若真說起來,紫狼還是他的恩人。跟紫狼在一起,既讓他覺得安全,卻又讓他感到沒來由的自慚形穢。四年了,紫狼一直陪著他,保護他,他從來沒有辦法把它當成一只通靈性的畜牲。它,給他的感覺,更像一個高貴的王者。
紫狼的高傲,紫狼的神秘,直到如今,他對它依然一無所知,這讓他覺得不安,似乎他隨時都有可能失去它。
只是——
連擁有都未曾,又怎麼能說失去?
紅柳茫然看著遠方,體會到紫狼和自己之間的距離。
就在這時,濃馥的麝香味飄進他的鼻子,紫狼那熟悉的柔軟長毛拂在了他的臉上。
「我以為你不回來了。」側頭,紅柳釋然笑道,黑眸深處卻隱含憂心。紫狼每一次悄無聲息地消失,他都會產生它再也不會回來的錯覺,這讓他覺得惶惑不安。
紫狼回望他,墨紫色的眸中沒有任何情緒。
「要走了嗎?」紅柳問,回頭留戀地看了眼緊閉的柴扉,想到里面那對生命垂危的生死情侶和銀發明昭。
搖了搖頭,他笑自己想得太多,他和他們本沒什麼關系,為何要多作掛念。生也罷,死也罷,自有天意。
薄暮,一人一狼並肩走入蒼茫的曠野中。柴扉始終沒有打開。
那一場雨,滿樹的梨花紛紛揚揚灑落在茅草屋頂和空地上,一片雪白。
阿蘿睜開眼,看著屋頂的橫梁,心中一片茫然。她清楚地記得子查赫德將自己緊護在懷中擋避箭雨的那一幕。
「如果有來世,你一定要做我的女人……」昏迷前,他用虛弱卻清晰的聲音在她耳邊低喃的話在虛無的黑暗中一直纏繞著她。
來世嗎?那麼,現在她為什麼要醒過來,帶著傷處火灼般疼痛地醒過來?這個世界早沒有什麼可以讓她留戀的了,她怎能將他獨自拋在那冷清無盡的黑暗中?
皺眉,痛楚的冷汗和著眼角無聲滑落的淚從額角淌下,沒進鬢發之中。
他說她只是一個容姿比較出色的巴圖女人,他說他不會和他的王爭奪一個女人,他說在他的心中最重要的是他的族人,他說……
難道他一直在說著口不對心的話嗎?他為什麼不按他自己說的去做,一個奴隸怎值得他付出生命?她寧可他不將她放在心上,她寧可他討厭她,甚至忘記她,也不要他為她不顧自己的安危。她怎配?
想起第一次見面,他狂傲暴怒的樣子,這一直令她害怕的情景在這一刻卻讓她心中升起淡淡的暖意。
然後是他冷漠無情地揮刀挑開她面紗的那一幕,他錯愕的表情,必是被她的容貌嚇倒了吧?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的唇角卻輕輕地揚起。過往的記憶無論是痛苦的還是快樂的,只要是有他參與,便是溫暖而珍貴的。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在她的心上,他是如此的珍貴。
原來,當初的放棄竟太過輕率!
如沒有那時的放棄,她必不能知道他的真心,但她寧願不知道他的真心,寧願他一輩子也不知道他自己的真心,也應該守候在他的身旁。她想著自己,卻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