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帳,阿蘿剛剛將水放到火上,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在她沒反應過來前,一群人涌了進來。她微感不安地看過去。
子查赫德在特蘭圖、柃木一左一右地相伴下走在最前面,青麗娜、藍月等人跟在後面,人人面色陰郁。
發生什麼事了?阿蘿無聲地趨前,擔憂地看著子查赫德蒼白的面容,心跳撲通撲通加快。
子查赫德坐到榻上,環視眾人一眼,微笑道︰「沒什麼事,都有些乏了,回去吧。」他的聲音是阿蘿從未听過的沙啞虛弱,她突然覺得腳下有些乏力。
「我要留下照顧你。」青麗娜突然趨前一步,急切地道,似乎想要補救什麼。
看了她一眼,特蘭圖沉聲道︰「我也留下。」
柃木沒有說話,卻也沒有走的打算。
子查赫德皺了皺眉,看到人群外靜默的阿蘿,嘆了口氣道︰「已沒什麼大礙,有阿蘿照料就行了。我現在想休息,你們明日再來吧。」語罷,閉目躺下。他的語氣沒有商量余地,柃木等人知道他的脾性,也不敢相強。青麗娜卻異常地堅持。
「你是因我而受的傷,我無法就這樣離去。」她蹙眉道,又看了眼不知所措的阿蘿,美眸中閃過一絲敵意,不快地道,「而且我擔心啞奴不會照顧你……」
「夠了。」子查赫德睜開眼,打斷她,微微的不耐煩,「特蘭圖,把你的客人帶走,我累了。」
他聲音中的疲乏令阿蘿心口不由一緊,對青麗娜突然有些不滿起來。這種不滿使一向不大願惹人注目的她沖動地排開眾人,來到子查赫德身邊,輕輕為他蓋上毛皮蓋被。
特蘭圖有些尷尬地看了眼青麗娜,為兄長話中的不客氣暗暗捏了把汗,但令人訝異的是青麗娜這次竟然沒有生氣。她先是一怔,而後露出縱容的淺笑,「你不高興了嗎?好吧,我听你的話離開就是。」語罷,果然不再糾纏,只等著隨眾人一道離去。
特蘭圖明知不該,卻仍忍不住因為她罕見的柔順和體貼對兄長升起強烈的妒意。而這種心情,他毫不掩飾地表現了出來。只是青麗娜絲毫不理會。
「阿蘿,大人的傷在胸口,你小心一點。」走之前,柃木叮囑道。
阿蘿應了,看著他們離開,覺得自己手腳有些冰冷。他的傷……不會太嚴重吧。
大帳恢復了往昔的安靜,阿蘿的心跳卻出現許久未有的紊亂,素手緊張地攫住自己的衣襟,她悄然來到似已睡去的子查赫德榻旁。
子查赫德閉著眼,面容疲倦而蒼白,利劍一般的濃眉緊緊地皺著,似乎在忍受著極大的痛楚。
怎麼會這樣?他離開的時候還是那樣的意氣風發,仿佛什麼都打不倒他,怎麼只是短短的幾天就……
他好像很痛,大夫呢,他們為什麼不叫大夫來?
阿蘿慌張地轉過身就要跑去找族里的巫醫。
「你去哪里?」子查赫德的聲音在身後突然響起,阻止了她匆忙的步伐。
阿蘿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子查赫德竟然撐著在坐起來。她趕緊跑過去幫他。
「你怎麼樣了?是不是很痛?等我一會兒,我去叫大夫。」扶住他,她擔憂地問,聲音未落又要往外跑。
子查赫德一把抓住她的手,逞強笑道︰「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急急慌慌的了,不像我熟悉的阿蘿啊。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巫醫早看過了。」在他的印象中,阿蘿一直就是那種不慍不火的樣子,現在這樣的急躁還是首次得見,不免覺得有趣。
「是嗎?可是……」阿蘿半信半疑地又轉了回來,感覺到他握住自己手的大手好像在微微顫抖,始終有些不放心。
「沒什麼可是,我的傷口好像裂開了。這里有藥,你去弄點水來給我洗洗,然後重新上藥就可以了。」子查赫德打斷她,不緊不慢地吩咐,口氣平靜,仿似說的是別人一樣。
裂開了!阿蘿的心仿佛被什麼扎了一下,忙含糊應了一聲,輕輕抽出手,背過身,腳步有些踉蹌地來到火邊。在子查赫德視線之外,她緊咬著唇,強忍著心疼的淚水。她不喜歡他受傷的樣子,一點也不喜歡。
打水,端水,阿蘿一直低垂著頭,沒有再看子查赫德一眼。
「都說過了在帳中不必戴面紗,又不是沒見過你的樣子。」在阿蘿為他解外袍的時候,子查赫德頗感吃力地抬手扯下她的面紗。
阿蘿低垂著眼瞼,沒有任何反應。
外袍下是皮制的護甲,小心翼翼地月兌下這穿著絕不會讓人覺得舒適的軟甲,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而此時,那本應是很干淨的素色上,在右胸的位置卻浸著腥紅仍透著濕膩的血跡。
阿蘿縴秀的眉不自覺地緊緊蹙了起來,眼前已有些模糊,抓住他衣服的手開始輕輕顫抖起來。她很想問他是怎麼受的傷,巫醫又怎麼說,可是她不敢開口,她怕她一開口就會控制不住自己。
子查赫德一直看著她的臉,很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波動,但卻什麼也沒說。
去掉最後一件衣服,阿蘿看見他的胸膛被浸血的繃帶重重包扎著。深吸一口氣,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以免手抖得不听使喚,反而加重他的痛苦。
「不是第一次受傷,卻要數這一次傷得最冤枉。」感覺到她的緊張,子查赫德以自嘲來分散她的注意力。看到隨著繃帶一層層解下,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受傷以來他首次感到擔心,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她,真害怕她突然暈倒。
阿蘿雙眼專注于手上的動作,對他的話充耳不聞,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將繃帶完全取下。當綻裂的創口完全暴露出來時,她不由倒抽一口氣,喉嚨中控制不住發出哽咽的聲音。
看到那約莫有四寸長的可怖創口還在往外浸血,血腥味迎面撲來,阿蘿咬緊牙關彎下腰去扭毛巾打算為他擦拭干淨,以便上藥。誰知剛一躬身,眼淚已落了出來,滴在木盆中。
她從來不知道,傷在別人身上會比傷在自己身上更加讓人難已忍受。她討厭他身上有傷口!
盡避已經淚眼模糊,她的動作卻輕柔得不能再輕柔,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在他已有的痛苦上再增加一絲半點痛楚。
听到她壓抑的抽泣聲,子查赫德的眼微眯,驀地伸出左手抬起她的下頜,不想竟看見一張布滿淚水的臉。
「哭了?」他疑惑地揚眉,「害怕血嗎?那你到那邊去,我自己來,等會兒幫我包扎就好了。」他沒想到自己的女奴膽子竟然這麼小,不過她一直都是這樣,倒也不稀奇。
阿蘿搖頭,胡亂地用袖子擦了下眼淚,又繼續為他清洗,「痛……的話……你就說一聲……」她終于開口,卻哽咽得不能說出連貫的話語,只好再次沉默。
聞言,子查赫德不以為然地笑笑,沒有回答。他一生經歷無數戰爭,受傷的次數已無法數清,如果連這一點小傷都要大呼小叫,他也不必再上戰場了。不過——她這樣說……他腦中靈光一閃,隱約捕捉到她淚流滿面的真正原因,心情不由大悅。
「你是因為我受傷才哭的吧。」他握住她的手,再次制止她的工作,銳眸緊盯住她因詫異而揚起的水氣氤氳的眸子。
阿蘿不自在地別開眼,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我該給你上藥了,大人。」好半晌,她才找回聲音,示意他放開她的手。
子查赫德也不迫她,了然地一笑,松了手。
按著子查赫德的指點,阿蘿從他的外袍中找到那瓶巫醫配制的藥膏,小心地為他抹在傷口上,而後用干淨的布條為他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