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已經死了,我如何下手?」杜仲言只差沒有狂笑出聲。
白椿槿慘白的臉色讓他痛快不已,這比害死她救活的人與動植物還快樂。
「你太過分了!」她氣紅了眼,強自鎮定,阻止自己想沖上前去打他的念頭。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對待我?你知道我快被你搞瘋了嗎?」
「你不會瘋。」他肯定的微笑,「因為你太堅強了。」
「堅強?」白椿槿笑著落淚,「就因為我堅強,所以你這樣折磨我?」
「你說呢?」杜仲言冷笑,「好好考慮吧,逃家背夫、離棄祖宗,你還有多少罪名得扛?啊……勾結異類、通敵叛國……還有還有……背叛信任你的山精野怪這條罪名如何?」
白椿槿找不到話回他,只能愣愣的看著他離去,冷風吹來,臉上有大片濕涼的感覺,伸手一模,才知道原來自己哭了。
注意到手掌心被折斷的柳枝插傷,手痛,但比不過內心的痛,她蹲下來,掄緊拳,塞進嘴里咬住,遏止自己哭出聲音。
不值得……不值得為這種人哭泣……不值得……
「琴兒,你看,是椿花,你的名字有椿字……琴兒?你怎麼了?」水承瀲捧著大把的椿花現身,見白椿槿蹲在地上顫抖著,將手里的花一丟,上前去攬住她的肩,將縮成一團的她「展開」。
「沒……沒……」白椿槿抽噎著,可憐兮兮,梨花帶淚的哭訴︰「我的掌心被柳枝刺傷了……好痛……」
「我看看。」水承瀲拉過她攤開的掌心,皺起眉頭,「你怎麼弄的?都插進掌心流血了……乖,別哭,我替你剔掉那些細刺。」
白椿槿點點頭,用沒受傷的手拭去眼淚。「我不哭,我不想哭的……」
「我知道,拔掉再涂藥就好了。」水承瀲細心地挑出柳枝的細刺,用袖子替她擦干血跡。「下次小心些就好,嗯?」
「嗯……」白椿槿依戀不舍的看著他,眼底又積滿淚水,「承瀲,對不起……」
「干啥說對不起?」他揚眉,拍拍她的頭。「撞到頭了嗎?」
「沒有……沒有撞到頭,我只是……只是想要說對不起……」白椿槿見水承瀲小心地呵護著她掌心的傷,仔細地以指尖輕觸,替她撫平傷痕,心一酸,眼眶含淚。
「為啥說對不起?你又沒有對不起我。」他模不著頭腦的打量白椿槿。
她不是輕易說抱歉的人,而且她也不會無緣無故說抱歉。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琴兒。」他正色喚道。
「嗯?」垂下頭拭淚的白椿槿清清喉嚨,回應。
「你是否有事瞞我?」水承瀲鎖住她的眼,不讓她有機會別開視線。
「沒有,你怎會如此認為?」她睜大眼說著謊話,澄澈的眸倒映著水承瀲的面容,深深地、痴痴地將他鐫刻在心版。
「否則你怎會哭成這樣?平時你受比這個更重的傷也不叫一聲,今兒個怎會因此而哭泣?」只要是有關白椿槿的一切,都在水承瀲的腦中儲存著。
「因為很痛……」手痛、心痛、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痛!
所以她哭泣,因為只有淚才不受她控制,因為只有掉淚才能稍稍解除她的痛苦。
「水娃琴兒,愛哭鬼。」水承瀲點點她哭紅的鼻尖,嘲笑道。
「承瀲……」白椿槿像個孩子似的窩進他懷里,喚著他的名,嚎啕大哭,「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因為我……都是我的關系……」
都是她害的!若不是她招來杜仲言,他們根本不會有這種危險!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話也不懂?」
「承瀲,我好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到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也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水承瀲聞言,禁不住內心的狂喜而咧開嘴笑著,攬腰抱起她,開心的轉圈,腳邊掉落的椿花因風高揚又落下,散開的花瓣形成花雨落在他們頭上,掩住了白椿槿哭花的容顏和水承瀲狂喜的笑容。
拌聲輕回山林間,聲調喜中帶悲——
「燭影搖紅,向夜闌,乍酒醒、心情懶。尊前誰為唱陽關,離恨天涯遠。無奈雲沉雨散,憑闌桿、東風淚眼。海棠開後,燕子來時,黃昏庭院……」
「這是什麼歌?」
「宋朝人王詵的‘憶故人’。」
「以後別唱,我不喜歡。」水承瀲不喜歡她唱的這首歌,感覺懷里的她快要隨著歌聲消失似的。
「嗯,我以後不唱。」也沒有機會唱了……
「嗯。」水承瀲抱緊她,深怕她真在自己懷里消失無蹤。
第九章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徊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淒淒,白露未曦。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邊。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溫柔綿長的嗓音唱著這首《蒹葭》,在早晨凝霧蒙蒙的時刻。
白椿槿听見這熟稔的歌聲,不禁頓住疾行的腳步,回身遙望山巒間雲霧裊裊的湖泊深處。
「承瀲……」這歌聲,是承瀲的歌聲,他已醒來了嗎?白椿槿略微遲疑,但隨即轉身邁開步履,然而身前站立的人影讓她停駐下來。「承瀲,你——」
「你想走?想離開?」水承瀲瞄眼她手中的小包袱,平靜的問。
「嗯。」白椿槿避開他澄淨妖眸的凝視,頷首。
「會回來嗎?」水承瀲再問,語氣沒有起伏,恍若在問她今天心情好不好。
「不會。」她不願意欺騙水承瀲,她若是再回來,恐怕會惹出更多的事來,因之,她寧願一輩子不與水承瀲見面也要保他周全。
「我該感謝你的誠實無欺嗎?」他撇撇嘴角,妖眸凝聚笑意,但那份笑意看來是如此悲傷。
「承瀲,我無意傷你,我只希望你明白,我是人類,就算我再怎麼誠實無欺,我還是人類。」她抱緊懷里的包袱,說出傷人的話語。
「你想告訴我……只要是人類,天生就會背叛?」水承瀲輕問,妖眸凝睇,好似一生看不厭般的專注。
「是的。只要是人類,天生就會背叛。」白椿槿勾起唇角,粉色的唇瓣扭曲不成笑痕。「即使是我,也會背叛。」
是的,她背叛了爹親的遺願,背叛了杜仲言,現在……她要背叛水承瀲。
她是一個自私的女人,為了讓她的良心好過、為了不讓自己更加不孝、為了不讓水承瀲和山里的生物受到人類的踩踏,她選擇背叛。
水承瀲合上眼,深呼吸,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看著她亭亭玉立的身影,看著她微泛水光的秋眸,他嘆口氣。
「我問自己,對你的喜歡是否能掩蓋過你所做的一切事情?」他笑了笑,眸里滿是包容和愛憐,「答案是肯定的。即使你背叛,即使你是人類,我還是喜歡你。」
老天……
白椿槿面容扭曲,膝蓋一軟,抑制不住心的震顫。「你……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來軟化她?為什麼要這樣讓她難受?她情願水承瀲再次受傷,再次因此而閉上心扉,也不願意他這樣做啊!她寧願水承瀲仍是厭惡人類,包括她,也不要……不要這樣……
「因為我喜歡你,無法對你狠心。」他在她面前蹲下,撩開她的發,以拇指拭去她強忍未落的淚。「跟我在一起那麼不快樂嗎?你總是在冒眼淚。」
「不,我很快樂,是我此生都無法嘗到的快樂,除了你,再無人能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