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乾隆笑道,「在京城外不必如此多禮。」
眾格格福晉便都歡天喜地地奔向自己的丈夫。只有北斗垂頭立在原地動也不動。
「這位是——」
「回皇上,」隨侍在側的雲覆雨忙上前一步道,「這是微臣的女兒北斗。」
「哦?」乾隆饒有興趣地道,「早就听聞雲中堂家有位星宿下凡的才女,想必就是這位?唔,今日一見,果然是有些不俗啊!」
北斗忙道︰「賤妾惶恐。」
「你也不必自謙。既稱做星宿下凡,必有些過人之處。朕今日就考你一考。」這乾隆才獵了兩頭鹿回來,興致正高昂,加之又向來喜愛搬弄文采,怎會放過這個機會呢?略一沉吟,便道︰「就對一幅對子吧!」信步走到園中的假山旁,緩緩地道︰「先聖道並乾坤,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北斗四面環視一圈,最後目光落在皇帝身著的紫金蟒袍上,略一思索,朗聲應道︰「今皇教同堯舜,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她這是把皇上比成堯皇舜帝,歌功頌德,這一句可是十足的馬屁,而且還拍得氣勢磅薄不同凡響之至。
丙然乾隆當下就樂得哈哈大笑,「雲中堂啊,你有女如此,就連朕也是欣羨不已呢!只是不知哪家的公子貝勒有福娶得如此美眷?」
「回皇上,微臣的女婿是端親王家的宣赫貝勒。」
「哦?原來是宣赫那孩子?好,果然是一對璧人。」乾隆點點頭,忽奇道︰「咦?宣赫呢?怎麼沒見著他來?」
這時永琰上前道︰「皇阿瑪,宣赫他是從不殺生的。您忘了,小時他來宮中玩,不小心壓死了一只兔子,還傷心得哭了好幾天呢!」
「是啊,這孩子從小就心地善良悲天憫人,跟你二哥的性子最像了,就連長得也是七分相似。」乾隆一想起早夭的二阿哥,就不由得傷感起來,「每次朕一見到他就忍不住想起永璉那孩子……說起來宣赫既是朕的親佷子,又是皇後的親外甥,可算是親上加親呢!可是為何他一長大後就不再到宮中來玩了呢?唉!朕都有幾年沒見過他了,不知他如今怎樣,是否更像你二哥?」
眾官員們見皇上如此,也忙苦下臉表示對二阿哥的沉痛悼念。只有北斗怔怔地站在原地,望著皇上緩緩離去的背影發愣。
宣赫從不殺生的嗎?她竟一點也不知情!如果不是永琰提起,她到現在還在心里責怪宣赫為何要錯過這個在皇上面前表現的好機會呢!原來世上最不了解他的人就是她這個做妻子的;蕊馨說得對,哪有像她這樣當人妻子的(蕊馨聲音雖低,但她耳尖,听得清清楚楚)?
或許應該說潛意識里她根本沒把自己當做是他的妻子。她總是自以為是地強迫他做一些他不喜歡的事,自以為是地把一些他並不在乎的東西帶到他身邊。她都干了些什麼?一抹苦笑浮上她的嘴角,難道她真的配不上宣赫?一直以來,她都認為是宣赫配不上自己。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來在別人眼中,這段婚姻中佔盡便宜的其實是她!
她低下頭,悄聲嘆氣,心中酸酸澀澀。我是否該重新認識他,重新定位我與他之間的關系?
天空中傳來一聲長鳴。她抬頭,一只獵鷹沐著夕陽,展翅掠過長空。
「你可知燕雀也有鴻鵠之志?我雖是籠中燕雀,又何嘗不想翱翔天際?」她的夢,像鷹一般翱翔天際。現在,她還能夠月兌離一切的羈絆,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嗎?
是否,有一些東西她已經失去,有一些東西她必須放棄?還有一些,她曾經否定的,曾經排斥的,而今是不是應該承認?
是否,他就是她一生中無法掙月兌的羈絆?
第八章
天剛明,一騎快馬飛速地趕回貝勒府。
然而宣赫不在家。嫣紅說︰「貝勒爺去了客棧。」
去客棧?他又從來不管那些生意事,店鋪一直都是她在打理,他去客棧干什麼?
北斗匆匆趕到客棧,卻沒見著他的人影,「貝勒爺呢?」
避家說︰「回少福晉,貝勒爺走了。」
「走了?那他來干什麼?」
「支了五百兩銀子。」
「五百兩?」她一查賬本,果真少了五百兩,「他要這麼多銀子干什麼?」轉念一想,便不由大怒,「該不會又去花天酒地了吧?」這個宣赫,死性不改,一趁她不在家就原形畢露,虧她還眼巴巴地趕回來見他,哼!
「不是的!」管家趕緊為他申辯,「今年密雲四縣遭蝗災,十萬良田顆粒無收。昨日大批災民紛紛涌向京城,被擋在城外百里處的林子里。貝勒爺昨夜听人談起,今日四更天就起床,從這里支了五百兩紋銀趕去開粥場賑災。」
「是嗎?」她面無表情,誰也看不出她在想什麼,「他為什麼不等我回來商量就自做主張?」
避家忙道︰「請少福晉不要責怪貝勒爺。那些災民可憐,很多天都沒進過一粒米,實在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是啊是啊,」幾名伙計也在一旁幫腔,「貝勒爺……」
北斗揮手打斷他們的話,「五百兩也未免太少。管家,再支五百兩現銀,買了米給貝勒爺送去!」
「啊?」管家一愣,隨即大喜道︰「少福晉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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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京百里。
粥場,人頭攢動,成千上萬面黃肌瘦的災民們蜂涌而至,拼命往前擠惟恐分不到一碗粥。一身強力壯的少年擠出人群,振臂高呼道︰「排隊排隊,都給我排隊!不排隊的不給粥吃!」此人正是小馬。
只听「呼啦」一聲,災民們迅速排起長隊。一小孩奔跑不及,沒插進隊伍,想要擠進去卻被拎了出來,跌在地上抱著個破碗哇哇大哭。這時一輛馬車得得而來,停在他的身邊。從車上跳下來一位身著戎裝英姿颯爽的女子,卻不正是北斗?只見她彎腰抱起那一身泥土的瘦弱小孩,溫柔地拭去他臉上的淚珠,輕聲問︰「肚子餓了嗎?」
小孩望著面前美麗的臉龐,吃驚得忘了哭泣,听她問起,忙伸手指著遠處的一角說︰「我不餓,女乃女乃和弟弟餓!」
北斗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涌動的人群後,一處斷壁旁倚坐著一位形銷骨立的老嫗,抱著一名不足歲的黑瘦嬰孩。兩個人,兩雙眼,滄桑與天真,同樣飽含著饑渴,殷殷朝這邊望來。
北斗只覺一股酸澀涌上,再回頭時,已是淚盈于睫。
小馬看見她,匆匆迎上來,「少福晉,您也來了?哎呀,這小孩一身髒兮兮的,會弄髒您的衣服,快交給我吧?」
北斗搖搖頭,「不要緊!」咽下哽在喉頭的硬塊,大聲吩咐道,「管家,再架一口鍋,煮粥!」
「是!」跟隨馬車而來的管家及兩名伙計齊聲答應,揭去馬車上的帆布,扛下一袋袋糧食,開始起灶生火煮粥。
北斗抱著小孩走進粥棚,只見宣赫正滿頭大汗地分粥,旁邊一口大鍋「咕嘟咕嘟」地沸著,濃煙混著蒸氣上升,燻得他滿頭滿臉的汗水,滿頭滿臉的煙灰。向來注重儀表的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邋遢,可是她卻覺得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可愛。暖暖的陌生的感覺洋溢上來,一下一下地沖刷著她柔軟的心。
看見她來,宣赫大喜過望,「老婆,你回來了?瞧,我在做好事,你高不高興?」他得意洋洋地舉起粥瓢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