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快跑,還得一面留意手中的藥湯不能灑出來,可真為難了他。
「皇上,這可是小埃子親手熬的吶,您不嘗嘗?」小埃子不死心地沖到黑曜面前,將碗高舉,睜得大大的眼眨巴眨巴著,盈滿了期待。
「我沒有醉過,更不需要醒酒湯。」黑曜淡淡丟下一句,再次邁開腳步。
笑話!登基大典都已是三天前的事了,現在喝不會太於事無補了嗎?更何況他早就運氣周身,殘留體內的毒素已然排盡,他又何苦喝這勞什子的醒酒湯?濃眉一擰,再度為了父皇替他種下的禍根感到心煩。
「可是皇上……」小埃子追了上去,打算鼓起三寸不爛之舌勸說。沒料到前頭的黑曜腳步倏停,收勢不住的他差點往黑曜的背上撞去,急忙往旁閃躲,顧得了這廂顧不了那廂,湯汁四濺的模樣顯得狼狽不堪。
「噤聲,不然我立刻對敬事房下令,回復到以往沒有貼身太監的情況,懂嗎?」黑曜轉身面對小埃子,發出最後禁令。
當初如果不是父皇堅持,一直獨來獨往的他根本不需要貼身太監這種累贅。經過皇旨的打壓,身為太子的他只得勉強接受,但並不代表他喜歡這樣的安排,要不是每次小埃子那欲哭欲啼的表情令他怒也不是笑也不是,怕縱有百來個小埃子都不夠他辭退了。
人家也不過是關心嘛,怎麼皇上就無法了解小埃子的用心良苦呢?這個命令讓小埃子委屈地抿起了嘴,卻礙於皇旨,不得發出抗議之詞。
「去換件衣服吧!」看了一眼小埃子那湯水淋灕的模樣,黑曜淡道。「待會兒我會在御書房。」
「嗚……」被下了噤口令的小埃子,只能以嗚嗚叫著的方式來表達他的興高采烈,忙不迭地點頭,拿著殘存湯藥的瓷碗,退了下去,打算花最短的時間,整裝回到皇上身邊侍候。
「活寶!」父皇也夠絕,知道他對這種死皮賴臉的人沒轍,也不知父皇是上哪去挖了這個小埃子給他的?黑曜望著那蹦跳的背影,搖了搖頭,回身走去。
行走在樹林中,實在是一件美事。
這座清浥宮曾經因故燒毀,在黑韶下令重建後,反成為夌嵐宮中最引以為傲的一處宮闈,林木滿布,百花爭妍,隨意中卻又帶著自然毫不做作的設計。
正往御書房走去的黑曜,步履閑適地漫步清浥宮,功力深厚的他已到了足下無息的境界。寒冬早晨的樹林帶著冷意,沁人心脾。黑曜深吸了口氣,胸中殘存的郁悶之氣霎時驅散。
一陣風吹來,帶著清新的梅香,黑曜抬頭,只見冬晨中梅樹綻放整片枝頭。他倏地停下腳步,瞳色因思忖轉為沈然。
這縷梅香,與那夜記憶中的香氣相似,只不過,那一夜殘存的香氣,更加淡雅些,更加繚繞人心,持久不散……
黑曜看著掌心,神情專注,仿佛可以橫互時空,看到曾在掌中停留的溫存柔感。當理智隨著醍醐香藥效退去愈漸清明,而那曾經擁有過的感覺,也愈漸真實。隨著梅息的誘引,那停留在掌上的軟馥感觸是那麼清晰、那麼溫暖。
有誰能告訴他,在他被下了藥的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雙仰首望向梅樹的黑眸,染上了從未曾出現過的色澤——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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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設於清汜宮中,整座宮殿采四圍設計,冬風不侵、夏焰不熾的舒適之處,是它的優點所在,將御書房設於此,正是再適合不過。
黑曜一走入清汜宮里,立刻有宮僕上前為他拂去身上落英,他抬手阻下,他向來不喜歡這種眾人服侍的排場。
在數人的恭送下,黑曜走向御書房。
基本上,地位低下的宮僕是不能讓皇上撞見的。一路上,得知皇上駕臨的宮僕們都是能躲就躲,能閃就閃。有少數幾個閃避不及,一見到皇上的身影在地平線的那頭出現,大老遠的就跪在原地,幾乎額抵著地的等候皇上通過,直至見不著人了,才敢起身。
這樣的狀況,黑曜已習以為常了,雖不喜歡,但長久以來的宮廷禮教,不是他能說廢就廢的。
「皇上,皇上!」遠遠的,就有人大聲喳呼著,破壞了清汜宮的寧靜。毋需多想,會這麼做的只有一個人而已。
怕小埃子會一路呼喊直至追上他為止,黑曜停下了腳步,剛好停在一名跪伏在地的宮娥面前。
誰是將宮廷禮教最不放在眼里的人?不是他這個對之極端厭惡的皇上,而是那個一直將之奉為圭臬的小埃子!有時候,他對於小埃子種種挑戰禮教的行為,其實是感到滿欽佩的。黑曜悄悄地挑了挑眉,有點納悶小埃子到底是怎麼通過敬事房的最後測驗。
懊死!怎麼會剛好停在她面前?低伏在地的殷水浣蹙起柳眉,整個背脊繃得又僵又直。才剛從晾曬場和趙三康分別的她,為了貪看清浥宮的梅林,特地繞了點路,打算通過清汜宮直奔梅林,沒想到,卻好死不死地讓她踫上了黑曜!
遠遠看到黑曜,她就已冷汗直冒,生怕被他認了出來。但拔腿躲避的動作過於欲蓋彌彰,在見識過他的能力之後,她可不敢奢望她那蹩腳的輕功能擔保她不被發現。別無他法,只得采取最平常的動作——跪伏恭送。
那一夜他雖然醉得神智不清,卻也無法保證他對她這個伴他共眠一夜的女子,會完全沒有印象。一想到此,那原本擔慮蒼白的臉,將梅花的紅給偷來暈上了。
「還好小埃子追上您了,喏,冬日低溫,小埃子為您拿來大氅了。」小埃子嘿嘿地笑著,伸手就要將大氅為黑曜披上。
習武的精魄體格是不怕寒的。就算是雪天,也依然是一件單衣、一件外袍就已足夠,這些備而不用的大氅早就被他束諸高閣,沒想到小埃子竟有本事將它翻了出來。黑曜看著那件厚重的毛皮大氅,翻了翻眼,一閃身,輕巧地避開了小埃子的關心。
怎麼還不走?脂粉末施的臉上,夾雜著赧紅的赤和惱怒的朱,竟使那白皙的容顏反添嬌艷。要上演主僕情深的戲碼到別的地方去!殷水浣不悅地在心頭低咒,一直不敢妄動的僵硬姿勢,已使得她的雙膝微微發麻。
「皇上,北風起了,求求您披上吧,要是您病了教小埃子怎麼擔待得起?」小埃子不死心地繼續撲上,但奇怪的是,明明近得觸手可及的皇上,無論他如何竄高伏低,卻說什麼都踫不到身。
像在應驗小埃子的話,一陣強勁的風直刮,蕭颯狂肆地穿梭長廊,夾帶冷冬的氣息。
「您瞧吧,這陣風多冷!」這突如其來的風凍得小埃子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這種天不穿大氅怎麼受得了?瞧他穿著一件小短襖都還凍成這副模樣了。
小埃子的叨叨絮絮黑曜完全沒听入耳,他的視線、他的心思,全鎖在眼前這名垂首跪伏的宮娥身上。
那股梅香!在起風時,他聞到了那抹清香,與那一夜一模一樣!黑曜眼眸微眯,目光帶著鷹隼般的審視投向那名宮娥打量。
水浣並不知道自己正被黑曜的視線網羅,她只沒來由地感到背脊竄過一陣寒意,心坎散發的冰冷凌越了一切感受,連不適的酸麻感都被掩蓋。
他在看她!水浣渾身一震,她不需抬頭,那精銳的視線就狂肆地宣告著,毫不掩飾!黑曜的投注讓水浣惴惴不安。她絞緊了手,她現下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宮娥,他該對她視若無睹的,卻為何將視線停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