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爹爹臨走前交代的話,殷水浣牙一咬,她可以不做殷家子孫,她可以不是爹娘的女兒,但她絕不能讓殘害爹娘的凶手逍遙過活!
皇上、皇後、太子……殷水浣在心頭默念,一遍又一遍,不斷重復著,像要把這三個字匯鐫刻在心版上。
他們奪走了她的家人,他們亦該為此付出代價!她仰頭望天,清澈的眼點著熾燃的火焰。
那時的炫焰,直至九年後的今日,還依然狂熾地燒著。
像在折磨自己,殷水浣倒了杯冰冷的茶水,迅速地送入喉頭,再度引發不適的刺激感。九年前的她連野獸都不忍殺害,如今,仇恨讓她不得不放狠了心。
想起在山上家中,娘與她最後一次聊天,直到上刑場前,他們念念不忘的還是希望她許戶好人家。嫁人?殷水浣苦澀一笑。此時的她已不奢望了,她只祈能將殘害爹娘的三名仇人誅殺!望著窗外泛著魚肚白的天際,許下誓言。
「梆梆梆……」外頭傳喚的低音竹節聲傳著,代表宮僕們起身的時刻。
殷水浣取下床頭的宮僕服飾,做好準備的她,臉上的仇恨已毫無痕跡地掩去,衣著整齊後,隨同陸續出房的宮僕行列中,魚貫走出。
***************
「趙叔。」抱著被褥的殷水浣在長廊上遇見舊識,點頭叫喚。
趙三康是當時押解殷雷的官差之一,他原想將殷水浣收為養女,卻被她堅決拒絕。當時的她,請求趙三康靠著宮中當差的關系,將她送入宮中當宮女。
乍聞請求的趙三康立刻睜大了眼,還再三詢問︰「你確定?」
要是被分派到輕松的工作也就算了,如果被分派到差一點的單位,怕這年幼瘦弱的身子不操勞死了?而且這大大違反了殷雷托孤的遺願,要是他真將水浣送入了宮,怕以後他到了黃泉之下,殷雷不揪著他衣領破口大罵才怪!
「我堅持,趙叔。」那黑白分明的瞳眸不容許有任何反對。
一個將近三十歲的粗豪漢子,竟被一個十一歲小女孩的決心給震撼了,於是,他只能無奈地應允。身任皇宮外圍侍衛的他,與宮中僕役是毫無交集的。他透過不少關系,好不容易才將殷水浣安插進洗衣房里。
一想到她那雙小手必須不住搓洗如山的衣物,連天寒水凍亦得為之,他就深深自責,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只是個無舉足輕重的宮圍侍衛,無法將她安排進輕松的單位。無奈,這已是他最大極限,能將一名家世不明的人安插進宮已算是少有的例子了。
只要能夠進宮,她不怕任何辛勞。殷水浣怕趙三康心里難過,不管工作再重,都不敢讓他發現。轉眼已過九年寒暑,她也由洗衣房熬到了清昊宮中的僕役。
「水浣!」交了班準備回家的趙三康聞聲轉頭,見來者是她,高興大喊,立刻上前接過她手中的被褥。「曬被啊?我幫你!」
當年殷水浣入宮,怕「殷」姓容易引人疑慮,單登記水浣二字,爾後以水浣相稱。
「謝謝趙叔。」知趙三康疼她,殷水浣並沒有反抗,只是靜靜地跟在後頭,走人了晾曬場。「趙嬸好嗎?」當年孤家寡人的趙叔,如今已有一子一女。
其實她對趙三康一直感激在心的原因,不僅只於他帶領她入宮,更在於當年獨身的他,卻依然堅持收她為女,絲毫不怕因此壞了自己的姻緣。
「好,怎麼不好?」趙三康豪爽地笑著,手一抖,輕易地將厚重的被褥攤在雙排竹架上。
「對了,趙叔,這本武譜還你。」殷水浣自懷中抽出一本泛舊小冊,遞還給趙三康。
她的武術,全是纏著趙三康一點一滴學來的,苦練許久,但似乎並沒有什麼用,遇上了強手,依然只能束手就縛,就如那一夜一樣……殷水浣素淨的臉,微微泛紅起來。
那一夜,掙月兌不了的她,在憤恨與憂心雙重煎熬下,身心俱疲,最後還是忍不住沈沈睡去。而宮僕生活的習性讓她慣於早起,暗黑的天色甚至來不及染上光,她就已然清醒。
眼一睜開,映入眼簾的畫面讓她差點驚叫出聲——黑曜那瞬間放大的臉,貼近著她,隨著他的吐息,溫熱的呼吸規律地吹拂她的臉龐,喚起一陣酥癢的感覺。
她咬緊下唇,不讓驚叫月兌口而出。略微安撫狂跳的心神後,她輕悄地往後挪,拉開兩人的距離。經過一夜的屈就折騰後,唯一值得慶幸的,黑曜的身子已不再壓制著她的,手也不再緊環著她,反被她牢牢地壓在身下,作為靠枕。
她花費了多少時間說服自己無視於仁慈的本性、好不容易鼓起的殺意,卻在昨晚連番的挫折下消磨殆盡。如今盡避黑曜沈睡依然,然而心慌意亂的她,堅定的意念早已崩潰,別說再度下手,就連多看他一眼都鼓不起勇氣,一心只想逃離。
殷水浣不敢驚動他,動作輕柔緩慢地起身下榻,連整理凌亂的衣服都沒有余裕,躡步退向門邊,在天未明、人氣未生的時候,快步離開了清昊宮。
待在宮中九年,從見不著皇室中人的粗苦雜役做起,直熬到如今清昊宮中的宮娥,只為了一個能一雪仇恨的機會,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個絕佳契機,卻被自己的無能給毀了!殷水浣懊惱不已。
「哦。」沒有察覺到殷水浣的分神,趙三康接過,趕緊揣入懷中。真搞不懂一個姑娘家學什麼武術,但他又拗不過她,只得答應。不過,愚魯人有愚魯的方法,拿本最粗淺的武譜給她不就得了?反正她也不懂難易程度。
「水浣,你都二十歲了,宮里的女官沒有幫你安排婚事嗎?」宮娥們到了適婚年齡時,女官都會幫她們在侍衛或平常人家里尋覓良緣。跟水浣同時進宮的宮娥們都嫁了,只有水浣到了現在還沒有動靜,這不禁令他納悶起來。
水浣低頭不語。怎麼沒有?女官都不知跟她提了多少次了,卻一直被她婉拒。她的心願還沒達成,怎可出宮?但這原因可不能明講,她只能用藉口一直搪塞著,直到最近,連女官也煩了,任由她自生自滅去,不過這一來倒稱了她的心意。
包何況與人同枕共眠了一夜,這不清不白的身子還能嫁人嗎?這個想法讓水浣臉一紅,那夜緊貼的感覺再次清晰地攫住她的思想,那成熟的男子氣息仿佛還縈繞鼻際。她急忙一甩頭,企圖甩落那些擾人的紛雜。那不過是一次刺殺失敗的插曲罷了,何來清白之說?
「要是女官故意欺負你、排擠你,盡避跟趙叔說,我一定去幫你討個公道!」趙三康一拍胸脯,氣憤填膺地吼道,敢情是他將水浣的低沈不語誤以為受委屈了。
殷水浣忍俊不住,微微勾起嘴角。趙叔總是這麼莽撞,也不考慮一下,侍衛跟宮僕根本是兩個不同的單位,他要以什麼身分去跟女官指責?
「趙叔,我還有事忙著,下次再聊了。」找不出理由編織藉口,只得用遁逃這一招來擺月兌。
「下次放假出宮,記得來趙叔家,趙嬸念你得緊吶!」朝著那快步離去的背影,趙三康拉開了喉嚨喊著,看見水浣似乎點了點頭,才滿意地往宮門走去。
第三章
「皇上,這是解宿醉的上等醒酒湯,您快點嘗嘗!」小埃子端著他特地上膳房熬煮的藥湯,守在議事堂外頭,一見黑曜走出,立刻喜孜孜地雙手奉上。
怕皇上嫌苦,貼心的他還加了不少甘草和黑棗,天底下要找出像他這麼盡心的太監已經不太容易了……小埃子得意地自我陶醉著,眼一瞥,才發現黑曜已經走到中庭,再差個幾步路就出了宮門,不禁大驚失色,急忙快步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