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久未開口的靳嵐輕輕一喝,冷嚴的語調讓蓄勢待發的護院武將們全停了動作,你瞧我、我瞧你,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在眾人的注視下,靳嵐優雅地端起杯盞,淺啜了幾口,然後視線在靳菽身上掠過,那絕對零度的冰冷讓靳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現場一陣靜默,唯有黑韶還不怕死地吹著斷續的音節斜靠著身後的梁柱,雙手交疊枕在腦後,伸直長腿,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仿佛引發這場騷動的罪魁禍首另有其人。
「真當我這個清浥宮主人不存在了?」靳嵐沉道,手一揮喚來服侍的宮女,讓她拿下杯盞,才用冷眼睨著靳菽。「你帶這群人來做什麼?甚至還想在我宮里拿人?」
對于秀妃與靳菽的挑釁與激將法,她一向以沉默應之對那些傷人言語只當潑婦罵街、野犬狂吠,任由他們白費功夫說去。然而這種對付方式似乎開始改變了,她發現,打從月韶來了之後,她那控制自如的耳不再能過濾詆毀的言語,習靜的情緒也開始產生波動……
在黑韶為她出頭反諷靳菽時,她該出聲制止的,因為那不是她慣用的低調處理方式;然而,她的心智卻違反了理智反而坐在一旁默許了黑韶的舉動。她承認,在看見一向狂
無阻的靳菽踢到鐵板時,她很想笑;要不是強力克制,怕她二十年來的形象將毀于一且。
她不想阻止啊,她反而希望機智慧黠的黑韶多說一點,那種有人為自,己挺身而出的感覺,讓心頭暖融融的,仿佛向來冰封的心有一角開始融化了。只可惜,靳菽禁不起挫敗,馬上就氣急敗壞地想以武力解決。
見大敵環伺,黑韶依然輕松地不為所動,除了母後及秦嬤嬤以外,對其余人完全封情相待的她竟也開始慌了。來者是客,她既開口邀他人宮,她就得為他的安危負責,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她如此對自己解釋,為自己異常的情緒尋求藉口,故意不去理會那心頭隱隱浮現的陌生情慷。
「他攻擊本座,你也瞧見的!」靳菽急嚷。
「你先辱罵在先,說他不過略盡防衛之責也不過分。」靳嵐對靳菽的反駁並不采納,看見黑韶挑眉,已明白他的暗示。更何況,伸出你的手,傷痕在哪?「
「不就在這……」靳菽一翻衣袖,將那未曾做過粗活的白女敕手臂展示在眾人眼前。就著亭中懸燈低頭看去,頓時語塞;手臂白皙依然,哪里像是受過傷的模樣?
靳菽不死心,怕自己記錯了手,連忙又卷起另一手的衣袖,在金衣的襯托下,肌膚細致得根本不像男人的手。
「怎麼會這樣……」靳菽不可置信地低嗜,明明痛得他幾乎以為手腕斷了。
「他不過是輕輕撥下你的直指,你卻稱之為‘攻擊’?這不是欲加之罪嗎?」看見靳菽急怒得滿頭大汗,她發覺原來逗弄他人是這麼好玩。
看到那小子自以為找到靠山,還兀自笑得樂不可支,靳菽惱羞成怒。
「他是誰?你竟然任由他在這里污辱本座?」他一定是靳嵐請回來的幫手,兩人狼狽為奸,聯合攻擊他!靳菽憤恨地看向靳嵐,不滿地怒吼。
「他是我請回宮的貴客,你該以禮相待,而非現在這種排場。還有,」靳嵐直視他的眼,不怒自威。「這里是清浥宮,本太子都尚未自稱為‘本座’更輪不到你來這里放肆!」
靳菽心一凜,才發現盛怒之余,竟把平時擅用的太子稱呼月兌口而出。大驚之余,初臨時那種不可一世的氣焰頓時收斂不少。
「全都退下。」靳嵐手一揮,不願再與他浪費時間。
靳菽訥訥一揖,帶著大批隨從迅速退出清浥宮,與方才的來勢洶洶恍若天壤之別。
這一切,黑韶不曾插手,看向靳嵐的眼神透露著贊賞,幾
乎要為她鼓掌賀采。他還以為憑靳嵐那種不受言語挑弄的個性,能默許他的擅自反駁就算是最大的容忍範圍;沒想到,她居然取回了掌控權,反將靳菽攻擊得落荒而逃。
他該對靳嵐另眼相看了。
「你怎麼看得懂我的眼神?」黑韶突然想起,他剛剛用眼神暗示靳嵐,他並未傷到靳菽,他不過是運用內力在靳菽腕間穴道刺激了下,只會造成突然的劇痛,其余根本毫無影響。只不過這樣就足以讓那個二皇子痛得當場哇哇大叫了。
「我想你應該不是會做出這種有勇無謀之事的人。」靳嵐微怔了一下,只淡淡地回答這句話,卻表明她對他的了解。
這算是…夸獎?黑韶挑挑眉,但笑不語。能得到如此斂言的太子當面稱贊,實屬難得啊!不過換句話說,依靳嵐所言,這樣也算是城府深沉嘍?這突然的念頭,讓他原本愉悅的心情迅速轉沉。
靳嵐不理會他一臉郁卒的模樣,徑自喚來宮僕,轉眼間石桌上已擺上了四碟素肴、二碟野味,全是涼拌佐以調醬或清淡爽口的清蒸方式,樣式精致,在令人食欲不振的夏日里,見了依然忍不住食指大動。
開胃的微酸香味撲鼻而來,黑韶的肚皮很不爭氣地咕嚕嚕直叫。
「可以用了吧?」黑韶一臉垂涎,視線停駐于桌上佳肴不曾稍瞬。
「請。」靳嵐拿起桌上的象牙箸,還沒伸出,就見黑韶猶如餓虎撲羊地大肆殘卷桌上菜肴。那吃相若要嚴格挑剔,絕對上不了台面;但如此不雅的舉止,卻讓她感動莫名。
見狀靳嵐放下雙箸,只靜靜地凝視著他。黑韶在她面前自若透明得像與家人相處,他的不拘,讓她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的笑,帶著歡欣竊喜,還有一絲絲的愛憐。這種陌生的情緒,連她本身也不自覺。想起日暮時的接觸,一股焚灼又燒上了雙頰。夏日,真熱啊,不是嗎?
第四章
所有的人都發覺太子變了。
原本的太子守禮自持,冷漠沉郁,對官宦官僕們雖不曾頤指氣使,更不曾有任何恃權凌虐情事發生。但那猶如霜雪冰封的表情,讓所有的人除了正事外,其余話語一律吐不出口,包括閑聊與關懷。
然而自從那名昂朗活潑的男子出現後,一切事情似乎都改變了。那名喚作黑韶的男子,他蓬勃勁躍的朝氣鮮活了這座原本死氣沉沉的清浥宮。
太子沉著,黑韶開朗,兩人個性一動一靜,互補得天衣無縫。
雖然太子依然沉默寡言,但臉上冰凍的線條放柔了,竟讓見者都不由自主地想去親近。像那日調度宮僕的女官長竟逾越到對著太子說教,說他食量太小,而太子竟也帶著羞窘,默默地接受了女官長的關懷。
一切都變了,不是嗎?
一向畏懼太子威嚴的官宦官僕,開始交出了他們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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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夜中,燭光熒熒,照亮了書房,在四壁整齊放列書冊的書櫃上投射出深淺不一的光影。坐于書案前的靳嵐手持毫筆,焦距停在搖曳的燭芯上,默默出神。
「臣叩見太子。」
靳嵐一怔回神,看清站在門口躬身作揖的來人,急忙快步搶前扶起,驚喜道︰「太傅,您怎麼來了?」
發鬢霜白,目光炯然的老者帶著慈祥的笑,任她將他扶往一旁的槐木椅坐下。看著拖來一張矮凳坐在跟前的靳嵐,寵溺地將她由頭至腳地上下打量,然後滿意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