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反悔之前,帶著他快滾。還有,近日內我會摘除他南域域主之格,另行遴選另一名新域主暫代。」
風兒吹過原上的枯草,亦拂過斬擎天的心弦,帶來陣陣分不清高低音調的心音,他一步步地朝開陽走去,很清楚他接下來所要面對的,即是他們連手隱瞞,卻從不肯輕易揭曉的事實。
「什麼續命仙丹?」他站在她的面前,低首看著坐在樹底下看似早就對這一日有所準備的她。
「我被下了毒。」開陽平淡地說著,就像在述說著路過的風景一般,「那位老兄以為我離開宮中後就再也拿不到我日日都得吃的藥,可他卻不知,我從不做沒把握之事,因此早就有人先他一步偷來給我了。」
「可那日妳病了,我找來大夫!」斬擎天愕然了片刻,才想要反駁,就遭她截斷了話尾。
「普通大夫是診不出來的。」就連她私下找的宮中御醫也都束手無策。
藏在他的記憶中,在星光下,偶爾徹夜不眠望著滿天繁星的側臉,躡著腳尖再次踱至他的眼簾前,讓他瞧清楚,那時在她的面上,是以什麼樣的目光,愁對著漫天在看破後的委屈。他緊緊握住雙拳,難以忍受地問。
「為何……要對妳下毒?」
「宮里的人知道,長久待在我家主子面前,我必然會听見某些不該听的話,知道不該知道的事,因此打從我進宮起,我即被下了毒,以確保我這輩子將會為自家主子守密。」她看向遠處的目光,盡是一派在妥協後的淡然。「我每日所服的,是緩解毒性之藥,我若想活下去的話,就得在我把藥用完之前盡快回宮。」
懊如何守住一個秘密?除了讓秘密永遠都開不了口外,還能有什麼更有效的法子?
打從踏入宮中的頭一日即被強行灌毒後,開陽早就遺忘了她原本期盼卻不可得的家人生活,或是對未來該有的渴望,她只是讓自己退到生命的最角落里,小心地踏出求生的每一步,並在她的步伐下求得每個人的安穩。可她沒料到,上天還是派了個斬擎天來到了她的生命里,給了她夢境,給了她一個未婚妻的身分,也讓她在索然無味的命途里,興起再對自己的運氣再賭一把的決心。
雖然,她不知日後她會有什麼樣的結局。
「在宮中,與妳弈棋之人是誰?」一直隱忍著不將這話問出口的斬擎天,在忍受沉默到極點時,再也關不住地問。
「當今皇帝。」
歲月靜好的晴日下,開陽坐在欄上蹺著腳,哼哼唱唱著讓人嘆息的老生調,面上盡是一副不正經的樣子,忽地自斬擎天的腦海里跳了出來,抖落了一地難堪與眼前的現實兩兩相照,令他無法阻止自己去想起那一日,她那只能在夢里流,卻從不肯在白日里張揚的淚。
原來是這樣。
她一直都說不出口的,活得有多辛苦的,原來,是這樣。
開陽在他沉著聲不說話時,索性一骨碌地將一直埋藏著的心事攤開在陽光之下。
「你知道嗎?我喜歡的東西是,下雨前草原上有著雨水氣味的天空,有人能陪著我度過不眠的長夜,還有一局我不需說謊的棋;可是這些我在宮中全都得不到。我只清楚了那日復一日在刀口上過活的日子,該怎麼放手大膽去玩而已。」老實說,她也不明白,到底她是怎了?
明知道不可能會有什麼結果,為什麼還是要告訴他這些?她早晚都得回到宮中的。
可是……
「以前我總認為,只是想活下去,有什麼不對?只是想保護、心愛的人們,又有什麼不對?或許我是沒有辦法活得很正義,但是我在我必須走的這條路途上,也是拚了命的努力著的,我也同你一樣是活得很理直氣壯的。可認識你之後我才發現,其實要改變一個人的信念,真的,很容易。」
真的是太容易了。
長年來處于自己只能保護自己的景況下,忽然被轉身投置于另一個備受呵疼的環境里,這讓她就算再如何命令自己得冷靜看清日後的現實,終究還是抵不過片刻的耽于溫柔想望,總是因他而幻想著,不可得之的夢想就在雙手可掬之處,日後她再也不必孤零零的一人,倚在宮閣最高處的欄邊寂寞地望月。
這都要怪他。是他給了她這個錯覺的。
潤妳想說什麼?」斬擎天忍抑地壓下那份打、心底感到疼痛的感覺。
「盟主大人,我之所以會賴著你,一開始,是因為我想活著。」
「現在呢?」
「因為貪心。」
為什麼要這麼說……
難道她不知道,這話听在他耳里,簡直就像是誘惑一樣?
無法不去正視的心音,與心底似是正在剝落的感情,令斬擎天听不清此刻正吹拂在他耳畔的風聲,亦感覺不到先前為她心痛過後傷口處的痛感。
遲遲等不到他回答的開陽,在原上的風兒吹來,蕭颯地襲過他倆之問泛黃的枯草劃成一道深遠的鴻溝時,落寞地對他笑問。
「這樣的我,不可以嗎?」
在步青雲的那封信上,是這麼對他說的。
盡可能地,不要與那位名喚開陽的女子沾上任何一點關系,哪怕他是欠了她什麼或只是一時心軟,最好是連她的死活也不要管,省得他日後會為此沾惹了一身的麻煩。
而開陽手中那封上官如意派來的信,則是清楚地告訴她,整盤棋勢已快到了收官的地步,要她不要與任何人有所牽連,盡快返回客棧,隨時伺機後動。
兩方各懷的心思,構築成兩座看似相似卻又不同的牢籠,困惑著在他們彼此之間想進又不想進,想往後退個一步,卻又無路可退的心情。
失了交通工具後,暫宿在荒郊廢棄農房里的斬擎天,自昨日開陽對他說了那些話起,他可以明顯感覺到,開陽似乎是想讓他有一段可以好好思考的時間,去深思她的背景與她的不能說出口的那些事,以及他倆之問早晚都得正大光明挑明的情絛。
她口里所問的不可以,究竟指的是什麼?
老實說,他不是很明白,眼下他只知道,在開陽有心避開他後,他再不能似以往一般,好好的、徹底的踫觸她,這一點,出乎意料地讓他感到異樣的痛苦。
那種就像是快要失去控制的感覺,不知為何,讓他有種莫名的痛快,就像是撫模火焰一般,明知會被燙傷,可還是想要撫模;或許與他格格不入的她向來就是一直這麼存在他的心里吧。可是他從不知,在將她遷離了他隱密保護的心房里,自此再沒了她真心的依偎後,他的胸口,竟是如此空洞得可怕。
他揚首看向窗外孤立在草原上的她,衣袂飄飄地,任由風兒撩起她的發吹揚向天際,她看起來就像片一點都不在乎風兒怎麼吹拂的失根之葉,該流浪時就流浪,該暫棲在某一處就停留,若是他不牢牢將她捉住的話,明日,她又會走到哪兒去?
「開陽。」再也按捺不住的他,走到外頭來到她身後輕輕喚她。
在風里的開陽動了動,並沒有回頭,她只是舉步走向前,走到更遠的地方。
「不要背對著我逃開,我並不是什麼感覺都沒有的。」
那一字字震蕩在空氣中的,有如一根顫抖的弦,眼看就要斷裂,卻仍是要吟唱出屬于它的心音,而這听在開陽的耳里,彷佛這世上只剩下他的聲音,再也听不見其它。
那一日,鎮日都待在病榻旁的他,褪去了往日像個守護神的刻板印象,像個與她極為親近的家人般,只是待在她的身旁,什麼也沒做,就只是拍撫著她的頭頂,哄著因風寒高熱而備感不適的她一整日。睡得斷斷續續的她,只記得,無論她在哪時睜開眼來,印入眼簾的,第一個定是他守候的身影,他就像顆大川里的石頭,無論湍急的川水再如何沖刷,他就是守在原地,說不走就不走,頑固地堅持不動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