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天字五號房 第22頁

作者︰綠痕

她還記得,那時候,她只花了短短兩年時間,棋藝就已輕易突破義兄苦學的成就,義父因此將本要給義兄繼承家業的信物白玉串珠,給了年紀還小猶懵懂的她。當她後來在他人口中得知,這白玉串珠是傳家之寶後,她哭著跑去義兄的跟前,滿心惶恐地想要摘下這只串珠還給義兄時,義兄卻止住了她的動作,溫柔地握著她的雙手對她說……

妳瞧,這顏色,很適合妳啊,為何要摘下來呢?

那時,她在義兄的眼里所瞧見的,是她以往在大街上,只能渴望卻永不可得到的親人溫情。她汲著淚水,聆听著義兄用哄孩子般的輕柔音調,細聲地對她解釋她的膚白,戴著那串玉珠有多麼相襯好看。他一點都不在乎那串珠是否是繼承義父棋藝者才能佩戴,也不管外人是如何在他的背後說三道四,譏嘲他這學藝不精的獨子有多不爭氣,竟拱手將一切讓給了個撿來的乞兒,相反地,有耐性的他,蹲在她的面前花了好大的功夫對她勸哄,就只是要她相信,她掛著這條串珠,真的,很好看。

「所以在出事後,妳就擅自與妳義兄斷絕關系,獨自在外頭流浪也不要牽連他?」寂寂的音調在房里低嘆地徘徊,斬擎天不忍地將它們一一收進耳一曇後,怎麼也撫不平心湖里那一池因她而起的漣漪。

「我義兄是個善良的好人,也是這世上我唯一的牽掛,若是因我之故而連累了他,相信義父地下有知,也定會怪我的。」

她也很善良啊。

善良到,只能在睡著後偷偷在夢里哭。

斬擎天伸手扶正她額上就快掉下來的綾巾,在觸及她偏高的體溫後,他的指尖怎麼也走不開,流連地停留在她的面上,撫過她從來不張揚心事的眼,走過她有時在想起某些人時會緊斂的眉;但是這張在他指尖下總是戴著面具的臉,卻怎麼也不曾像今晚這般地把痛苦張揚開來,赤果果地袒露著她隱藏起來的脆弱。

「妳義兄,他現下可還好?」她夜里總是無法成眠的原因,或許就是擔、心著她義兄的安危吧。

「他本就是一介布衣,再加上義父過世後不久,我即對外放話與他斷絕關系往來,所以他或許會沒事。」不知已為此做過幾回噩夢的她,藏不住的憂慮明白地懸在她的眉眼間。

他明快地向她保證,「明日起,妳毋須再為他的安危擔憂了。」

「為何?」

「因我會派我門下師弟前去代妳好好保護著他。」他拍著她的掌背要她放寬心,「他會安然無恙的,我還會派我的師弟們定期去向他告知妳的消息。」

開陽定定地瞧了他好一會兒,總覺得在一切感官都朦朦朧朧的當刻,她唯一能清楚瞧見的,就只有他這一盞總在她危難當頭為她燃起的燈,她忍不住緊緊握住他的掌心。

「……謝謝你。」

「謝什麼?咱們是自家人。」他微笑地頷首,也不管她的力道是否握疼了他。

她忍不住想起,「你家的姑娘家?」

「嗯。」趁著她難得願吐露心事,他順勢繼續再問︰「告訴我,妳為何會進宮當個閑官?」

開陽的眼眸微微浮動了好一會兒,半晌,她撇開了臉蛋。

「因為,我太大意了……」

「什麼?」

因額上的高熱,她顛顛倒倒地說著,「我很明白,失去,向來就只在一瞬之問,因此我一直都很小心的防範著。只是那一日,我輕忽了,我以為只要盡我全力即可,但我卻不知,我的以為,就是我失去的原因……」

或許是她流連于風霜太久,故而在了安穩的家庭後即太過大意了,她實在是不該以為,她苦痛流離的記憶都將隨著這對好心父子因此過去,所以才對奸險的未來毫不設防。

直至後來,她終于明白,命運從不站在她的這一端,她錯得好徹底。

那是怎麼發生的?

啊,她還清楚地記得,某日義父口中的友人欲來家中與她這繼承人弈棋,那時的她,不懂得什麼叫該讓則讓,更不懂得什麼叫朝中為官的道理,她只是一如往常地在棋盤上攻城略地,卻不知與她弈棋者,竟是奉聖上欽點,特意出宮尋找侍棋大夫的宮內特使。

于是在那一日後,與她弈棋者,再也不是什麼市井小民或是達官貴人,她面對的是一國之君,從此她失去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家人,被迫輾轉投身到另一個陌生的宮廷里;同時也是自那日起,她失去了一盤她不需對自己說謊的棋。

爆中後,看遍人情冷暖與權謀斗爭,開陽後來才明白,在她掌心中捉得牢牢的東西,實在是抵不過他人的一句言語或是片點風霜;她的步步為營,亦敵不過他人的別有用心。畢竟,她的一雙手,無法掬起一整面盡是波濤的人心海洋。

也因此,為保一家三口的性命,她听從義父的勸言,在聖上的面前開始下起偽棋;為了不讓義父的立場難堪,也避免會讓義兄的生活受到打擾,她選擇了在宮里結交百官,利用有形與無形的勢力,將義父一家人遠遠地隔離在一個安全,且不受朝政影響的地方。

爾後,就在義父他們因她而置身事外,總算能松口氣躲藏在市井里安穩的過日時,身在宮中的她,不知道這輩子是否還有機會離開這座華美的牢籠,她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在政治角力中,扮演好一艘隨波逐流的小舟,伴著歲月不知何處是盡頭地浮沉搖晃。

偶爾在她覺得疲憊時,她會抱著珍藏的點滴回憶敲骨吮髓,期盼能度過宮中清寂或是笙歌惱人的每一個長夜;在天晴的日子里,站在宮廊上望著天際遙想著,或許唯有這樣,才能讓這片藍天下的每個人都得到小小的幸福。

「我不在乎的,我真的一點都不在乎……」無端端涌上眼眶的淚,怎麼也關不回眼底,就像是想要為她多年來的無言說上幾句話般。

「開陽?」

開陽並沒理會他,徑自說著她想說的話,「我願意待在我不願意停留的地方,我願意拿出所有來交換,只要我的義父義兄健康安泰,我沒有什麼是做不來的……」

聆听著她的低喃滑過幽夜,斬擎天忽地覺得四下好安靜,安靜得能仔細听清楚燭焰燃燒的聲響,和他與她此時的心音。

雖然說,他一點也不明白那令她哽著嗓的啞澀音調是從何而來,但他卻想起了,那一夜她站在大街上,不住地看著路旁行人一家和樂的模樣。那時藏在她眼中欣羨不已的目光,令他不禁要想,她口中所失去的,是不是就是她打從生下來就不能得到的,好不容易才在她義父一家人身上找到,卻又在才獲得未久後即再被剝奪的?

這樣的她,不難過嗎?

任憑紅顏似玉,卻只能為了他人,孤身一人在宮中扮老著男裝,無視韶華芬芳。她說得平淡似水,他卻听得同感心傷,百折愁腸。

這樣蹉跎歲月一場,到底算不算得上愁悵?

「好奇怪……為什麼我連動也沒法動?」開陽喃聲問著,已是多年未曾朝她狠狠襲來的睡意,在這一刻,似乎堅決地要將她全面佔領。

「妳累了啊,因為妳累了。」斬擎天低聲勸哄,「就這麼好好歇著,別再想太多了。」

「就這樣子,真的可以嗎?」她拉著他的衣袖,習慣性窩藏在她心頭的防備感,任她怎麼也沒法安心合上眼。

「只要妳想,有何不可?」

「今兒個不需趕路嗎?」

「明兒個再趕也來得及,不然,我就去買兩匹馬,而後連著幾日咱們日夜兼程。」斬擎天邊說邊再擰了張濕灑的綾巾覆在她額上,並將她的手放進被里。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