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方才說,你想游水?」
他反感地皺眉,「我說的是你。」他已經漸漸習慣她一次只能听一句,一次只能想一件事的習性了。
「民女只是在賞景——」她話才說了一半,便忍不住又想打呵欠,于是她趕緊以手掩住欲張開的嘴。
就著紅艷似火的夕光,步青雲二話不說地伸出一指抬起她的下頷,發覺她今日的模樣似乎與以往不同,不但面容憔悴了些,眼下也有了兩片暗影……難道她的命並不如他所預期的硬,也終于快被他給克著了?
對于他肆無忌憚的輕薄行為,如意並不是很在意,仰著臉任人看的她,在無處可看之余,也只好學著他,一徑地瞧起他來,但看著看著,她這才發現她以往沒有好好看過他,因她只記得他有雙很亮的眼眸,卻不知他的長相竟生得……實在是太過賞心悅目。
看過數個姊夫與父親門下甚多的門人後,她開始在想,她未來的夫婿,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步青雲一半俊美?
沒想到她在這種情況下也能發呆,被她直不隆咚的眼神給瞧得有些不自在的步青雲,以掌拍拍她的面頰要她清醒。
「我說,你究竟在瞧什麼?」
「瞧你。」她老實地說出觀察心得,「侯爺生得很好看。」她開始在想,若不是他有著見一個克一個的壞命格,說不定只要他出現在京內,全京城的閨秀恐怕會因他而引發暴動也說不定。
兩道好看的劍眉,因她的話,當下不受控制地開始往眉心聚攏。
「天寒,不如我扶侯爺入內吧?」她動作輕柔地扶住他的臂膀,也不管他反不反對,拉著他就往里頭走。
「天都快黑了,今日你為何這麼晚才來?」進入一室昏暗的宅子里後,步青雲在她四處為他點燈時,忍不住開口問。
她心情不錯地問︰「侯爺在等我?」
「我只是以為你死了。」步青雲別過臉,刻意不去看她臉上永遠都看似愉快無比的笑意。
「侯爺,我住京內,你住京外,蝕日城與吞月城,這兩地之間有段距離。」在把燭火都打點好後,她細步步至他的面前輕聲解釋。
「所以?」
她輕嘆口氣,滿面有掩飾不住的疲憊,「平日我在府中,幾乎可說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如今日日來此,奔波勞碌的,這些天下來,我累壞了,故今日才會睡晚了誤了時辰……」
經她這麼一說,步青雲這才想起她本是個從小養在深閨,根本就禁不起奔波或操勞的大家閨秀……慢著,又或者該說,不及格的大家閨秀?
「天色不早,我該告辭了。」如意朝窗外看了看,彎身朝他福了福。
他不滿地瞪向她,「才來就要走?你今日什麼事都沒做到!」
「若是天黑我仍留在這,這對侯爺與我的名聲都不好,請侯爺見諒。」她才沒把他的臭臉給放在心上,說完了話轉身就走。
「慢著!」
「侯爺還有事?」趕著回家的她,有些不耐煩地回頭,「或者今日有奏折可交予我帶回給家父?」
在心中思忖了半晌之後,步青雲伸出一指指向她。
「妳,住下。」
「什麼?」
「本侯要你在這住下。」若他沒料錯的話,這個只會繡鴨子劃水的「大家閨秀」,日後定會給他帶來不少樂子。
「為何?」她似乎不是很滿意他的自作主張。
「因省時省力。」他才懶得管她願不願,「如此一來,你既可省去奔波之苦,又可隨時得到你想要的諫言。」
「侯爺。」很難得一臉嚴肅的如意,仍舊是反對地對他搖首,「此事事關重大,我得先回府稟報告家父。」
他將手一擺,「那可免了,我這就差人告訴上官卿一聲,我會派人每日將諫言轉交給上官卿。」
「不成。」
他微微眯細了眼眸,「你說什麼?」
「我說不成。」她試著說道理給他听,「侯爺,民女乃未嫁之身,如此瓜田李下,恐怕——」
「你敢頂嘴?」向來要風是風、要雨是雨的他,對于她難得固執,除了心火漸燃之外,一絲絲的懷疑,亦輕悄悄地躍進了他的腦海里。
「侯爺,就算家父允我來此,我亦不能留在貴府府上,若是此事遭外人知曉,恐怕我就將身敗名裂,萬一……」
「身敗名裂?」他輕聲冷哼,「有膽量你就再說一回。」
「我說,我不要住在這!」她將兩手往腰際一扠,也擺出架子同他杠上了。
他緩緩扳著十指,「小呆子,你今兒個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我——」
「或者,你要我向陛下指名,下回就由上官卿代你親自來此?」這一回,步青雲索性直接斷了她的後路威脅起她。
神情似是十分不願的如意,輕嘆了口氣,而後在他威脅的目光下,勉為其難地朝他頷首。
「……好吧。」
誰說男人很難拐的?
※※
這輩子,他只在兩個人的身上起過疑心,並因探不出對方底細而覺得此人大大的不對勁。
其中一人,是這間客棧的老板東風十里。
另一人,就是那名他怎麼克也克不死,眼下還在他府邸住下的上官如意。
表面上看來,這個上官如意,腦袋不怎麼常用,還三不五時發呆神游太虛去,就與時下那些官家或富家養在深閨里的大家閨秀無所不同。
但,他卻總是常不意地捕捉到她在發呆外的景況,尤其他還注意到,每每當他趕她到一旁去刺繡別來打擾他的公、私事時,她手上的金針,總是拈在她的手中動也不動,而她的心思,亦不是在她所繡的那些不及格的繡巾上。
說他是個天生的小人也好,或是自小就多疑也罷,總之,這個被他留下的上官如意,他就是覺得在她的呆相和笑臉下,藏著一股子令他覺得不對勁的味道。
春光尚好,柔柔的東風吹掀起一室的紗簾,手中端了個托盤的如意,在兩腳踏進廳內,尚未開口時,步青雲老遠就已聞到那股他熟悉的藥味。
「侯爺,丹心姑娘說——」
「把它倒了。」他直接以扇指向窗邊。
「是。」她心情愉快地捧著藥盅來到窗邊,邊快快樂樂地哼著小曲,邊替他澆花。
手中握著書卷的步青雲,默然瞧著心情似乎十分愉悅的她。這個女人,似乎不知道,表面上,她像是很樂意遵從他的意思辦任何事,可實際上,她似乎是……巴不得他去見閻王。
陽光無言地自檐角灑下,照在她白晰的面容上,步青雲這才頭一回仔細瞧清楚她的容顏。
這個被他喚為小呆子的女人,其實生得不丑,容貌亦稱得上秀麗美好,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令他瞧著瞧著,便不禁想起他在年少時曾戀慕過的那名少女,與那段不堪的記憶。
他還記得,那時,他仍年少,那時的他,與其他的少年一般,在心頭上,也藏著一抹窕窈的剪影、幾縷無法言明的情絲。
那名他在見過數次,就一直放在心底的少女,他還記得,是某位教他讀書的夫子之女。自遇見她後,孤單了多年的他,首次明白了什麼是動情的滋味,然而,那名少女卻與他人一般,畏他如蛇蠍,避之唯恐不及,深感受傷的他,這時才明白,老天爺跟他開了個什麼樣的玩笑。
是,他是可以永遠的無敵,但一如某人所說的,那就注定他命中合該永遠的孤寂。
每一個人,在他的人生中,都只是過客。
人們總是在他身邊來來去去,卻從無人留下。
多少人曾經掠過他的眼簾?又有多少人曾闖入他的生命,再倉皇地踩著迫不及待的步伐離開?歲歲年年下來,在他的身邊,從沒有留下太多人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