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穩的笑意緩緩在她面上漾開來,站在她前頭的八月伸手揮了揮,在她又開始沒反應後,八月忍不住多心地看了似是胸有成竹的她兩眼。
「小姐是不是有主意了?」輕嘆口氣後,八月兩手捧起她的臉龐用力將她搖醒叫回魂。
「八月。」如意款款一笑,伸出一指勾了勾,要她附耳過來。
有些好奇地附耳過去听了一陣後,八月登時刷白了臉,渾身僵硬地勉強轉首看向她。
「小姐,你……真要這麼做?」
「真的。」她點點頭,笑得一臉天下太平。
八月猛捉著發,「但……」這哪算是什麼消遣啊?普通人會去做這種事嗎?
「總之,你照我所說的去做就是。」已經下定決心的如意,眼中隱隱閃爍著期待。
「慢著。」八月抬起一掌,兩眼慎重地盯著她,「小姐,這事,你很認真?」雖然她總是三不五時就發呆,但打小她只要一旦下定決心要做到某件事,她就定會實現它。
「一心一意。」她扳扳十指,幾乎等不及進行她的計畫,「總之,眼下你只要先替我把消息放出去就成了。」
「我一定得參與你邪惡的計畫?」萬一失敗了怎麼辦?還有,萬一真的惹毛了那尊千里侯那又該怎麼辦?
「八月。」如意伸指一算,笑咪咪地朝她眨了眨眼,「你與上官府的長契,還有十年吧?」
「是還有九年十個月……」滿面懷疑的八月,有些納悶她怎會突然在這時提到這事。
如意聳聳肩,臉上擺了副無她也可的模樣,「若你不想下個月就結束長契回鄉嫁人,你可不參與我的計畫。」
當下態度急急忙忙來個大轉變的八月,伸出兩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再朝她用力點頭,決定跟著一道攪和下水奉陪。
「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八月我都在所不辭!」豁出去了!下個月就可以結束長契?這種提著燈籠都找不著的機會,若是錯過就再也沒第二回了!
「妳有默契就好。」如意拍拍她的手,很高興她肯入伙。
在如意移來更多燭火,並拿出先前一本本她靠記憶照抄下來的奏折時,站在一旁邊為她收拾桌面,邊為她調整燭火的八月,在先前的興奮逐漸冷卻下來後,愈想就愈覺得不對勁。
「小姐,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仔細想想,照她方才所說的計畫,她根本就什麼好處都得不到呀,相反的,她恐還會落得個很糟的下場。
「我能不能得到什麼好處,這無所謂。」如意手中的筆桿朝她搖了搖,「你該問的是,這麼做,對別人有何壞處?」
「別人?」
「這世上,許多人的處世之道,是損眾人以利一己。」身在官家,隱身站在她爹背後看遍官場百態的她,從不認為自己也得跟那些人守著同一種規則,並玩著同樣的玩法,「而我這人,則是很講求公平性。我的處世之道,是利人也利己、損人也損己。」
八月大大掛下了臉,「你要損己?」她知不知道她是拿她的一生下去賭啊?
「要想得到某些東西,付點代價,也是理所當然。」她愉快地繞高了唇角,「而這代價,到時,我會付得很樂意。」
「我不懂……」明明就是百害無一利的事,她干啥要這般找樂子?
「妳不用懂。」如意只是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再將手中寫好的字條交給她,「待會,你乘機到我爹的書房里去取這些東西來給我,記得,別被人撞見了。」
「是……」看完了字條上所寫的東西後,八月皺了皺眉,隨後趕緊將它收進衣袖內。
未合上的窗扇,將春日微冷的夜風吹灌進了室內,如意一手按著桌上翻飛的紙張,以造型似只鳳鳥的紙鎮壓按住紙張後,她起身走至窗邊,並拉緊了八月替她披上的外衫。
斑站在閣樓上的她,低首看著逐漸在夜色中睡去的這座京城蝕日城,過了一會,她踮起腳尖,抬首看得更遠,直望向京城外城吞月城,那片仍舊是萬家燈火的景象。
一陣強勁的風勢吹揚起她的長發,身上白色的外衫,則像雙羽翅般地在風中張揚。
是不是只要卸下了肩上的重擔,就可自由的飛翔?
是不是只要不顧一切放手一搏,她就能夠逮到那個屬于她的「也許」?
眼前的黑夜,像是一汪不見盡處的大海,浪濤無言地卷上來,絲毫不給拒絕地淹沒了大地,無視于女人們的私語……那些關于卑微、不甘、痛苦、不得不張口吞咽而下,只能在夜半無人間的竊竊私語。
浪濤底下,有人安穩地躺在床上合眼編織夢境,也有人躍躍欲試地張大了眼作著白日或是黑夜的夢。也許生命的本身,就是一連串的瘋狂和不可能所交織而成的夢,那些虛幻的夢、清醒的夢,二話不說地跳進了命運的轉盤里,不給原由,硬是要湊上一腳,于是,既然有了夢,那便有了「追求」這個偷偷加入的第三者。
只是世上,總有許多人,總是僵硬著身子,枯站在原地,無言地看著追求與他們錯身而過;當然,也有人用盡了身子里所有的力氣,拚命拔腿追上前去挽住那個追求。
也許,追求到後來,所有的一切可能只是迷夢一場,氣喘吁吁所得到的,恐怕也只是兩手空空而已。但,又也許,在命運的不小心轉身之下,美夢,就成真在眨眼的下一個瞬間。
她很想知道。
她真的很想知道,關于她的那個「也許」。
※※
霞色像是披著彩裳的女子,裊裊逐步步上西方的山頂,風中的倦鳥,也將返巢。
在這日即將黃昏的時分,在有間客棧里足足坐了一整日的人們,此時此刻全都伸長了脖子往外看。
足足等她等了一日,卻始終沒等到她,以為這一回她終于掛了的眾人,才紛紛離座準備打道回府時,想沒到,一頂姍姍來遲的小轎,又再次停妥在客棧大門門外。
一手扶著如意下轎後,面對著站在店外恭迎她的人們,如意在步近里頭時只是習慣性地朝他們一一頷首,而走在她身旁的八月,則是適時地向她解釋。
「小姐,他們開了個賭局。」
「賠率如何?」
「一賠八。」坐莊的還是那個東翁呢。
她連猜都不用猜,「無人看好我?」
八月側首看著她面上因整夜未睡,而有些憔悴的模樣。
「半個也無。」很遺憾的,可能是因步青雲以往的事跡太過讓人印象深刻,因此,除了她和東翁外,沒人朝她下注。
「很好。」兀自忍下一個呵欠後,精神不濟的如意,將八月留在棧內,放緩了步伐,刻意慢吞吞地走向十三巷。
玫瑰的霞彩,將天字一號房內的湖水,映染成一緞緞色澤不同的彩布,走至九曲橋上時,如意忍不住停下腳步,低首看著湖面上那一朵朵新生的蓮葉,以及天頂上的雲朵浮掠而過的倒影。
「現下游水,不嫌太早了點嗎?」
「游水?」她側過臉,有些訝異總是賴在宅子不出宅一步的步青雲,竟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橋上。
他兩手環著胸,「別告訴本侯你想跳下去。」他還以為那個小呆子,會瞧著瞧著在又瞧呆時,一頭栽進去湖里給他找麻煩。
晚風吹揚起她的長發,也吹動了步青雲向來總是穿得很單薄的衣衫,如意看了他一會,然後朝他笑了笑。
「請侯爺稍候一會。」
步青雲不明所以地看她以小跑步之姿,跑進了他的宅里,半晌,手上抱來了件外衫,匆匆跑回他的面前,細心地替他披上,而後她仰起小臉,笑意盈盈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