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拂在他頸側的鼻息,一下又一下地提醒著他,他已有多少年沒再這麼親近地與人接觸過了,在這片暖意融融的感覺里,他有些恍惚地想著,究竟是從哪一日起,他們從打一開始就不對盤的兩人,漸漸演變成類似兄弟般,可以共同喝上一夜美酒的酒友?雖然她仍是常與他說不到三句話就吵起來,她大剌剌的性子與德行,也還是常惹得他動不動就冒火,可她又是自何時起,在他身邊有了這種不再防備的睡容?
若是她一直都這般安靜地睡著,這模樣,還真與出雲完全相似,只是,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他已漸漸習慣了她千變萬化的表情,和她那與跟他杠起來差不多的性子,現下若是要她回頭去像前世的出雲,別說是他無法適應了,他根本就難以想象,也不可能像這般這麼輕松地面對她……
究竟是自何時起,他不再希望她像出雲幾分,也不再把她看成是出雲的轉世?
如同湖上迷迷蒙蒙的霧氣,他的心里也被蒙上了一層困惑的紡紗,他找不出個答案。
「王女?」
帶點訝異的叫喚聲,自湖畔遠處的大道上傳來,雖然距離有點遠,但仍是讓趴睡在他身後的天都,一下子就緊張地直起身子不再睡,同時還一手拉緊了他的頭發。
「怎麼了?」頭皮被她扯得有點痛,被她當成馬兒般叫停的廉貞,納悶地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面色有些不安,還不斷左顧右盼的她。
「快走。」天都直拍著他的肩頭催促。
他皺著眉,「妳不是會暈?」她還真的把他當成馬兒來使喚?
「叫你快走就是了。」一點也不想被人找著的她,不斷趕他前進之余,還向他示意快點走進湖畔的隱密處以免被人看到。
「她們是誰?」默然壓下被使喚的滿月復不悅感,廉貞邊問邊踏上通往湖中小島的老舊木橋。
頻頻回首的她隨口應著,「地藏神宮派來的。」真是,沒想到居然會在地藏以外的地方撞上那些人,看樣子,雨師似乎還沒放棄找她去祭天……嘖,她明明就叫段重樓幫她回絕了。
他挑高了朗眉,「妳為什麼要躲她們?」
「家務事。」不想解釋的她又把他的頭轉回前頭去,「你專心點看路啦。」
說時遲,那時快,只顧著回首看她,卻沒注意到年久失修的木橋上有個大洞的廉貞,當下一腳踩空,在他們倆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一塊自洞中栽進了湖里。
清清冽冽的落水聲,自晨霧彌漫的湖心中響起,不過多久,又恢復了靜謐。
春寒料峭,站在水深及胸的溉里,被寒意十足的湖水一浸,天都所有的睡蟲霎時一哄而散,發梢還滴著水滴的她,雙手撫著抖索不止的臂膀,近距離地瞧著就在她身旁游來游去的魚兒們。
「你不是武功很高?」她緩緩瞪向身旁多活了百年的大俠。
他賞了她一記大白眼。
「我陪妳喝了一整夜的酒。」幸虧湖中的霧濃沒人看見,不然他百年來的英名就全毀在她的手上。
雖然湖水不深,但就是冷了點,神智被湖水浸得差不多全清醒的廉貞,才想拎著賴站在水里不動的她上岸時,不經意瞥了瞥一身濕淋的她,而後他突地屏住了氣息。
料子不厚的衣裳,在浸了水後緊貼在縴合度的身子上,她那令他出乎意料的婀娜體態,勁道遠勝昨夜所喝過最濃最沉的老酒,火辣辣地燒進了他視線里,一路直抵沒有設防的腦海,令他幾乎有點嗆到,在濕透的長發襯托下,原本就似雪的臉龐顯得更加白皙,或許是被凍著了吧,在她的雙頰上,還有著兩朵就連她喝了一夜酒也沒出現過的酡紅,他直盯著沾著水珠的那對微翹長睫,愣愣地看著晶瑩的水珠在她眨眼的瞬間,悄聲滴落在湖面上,泛起朵朵小小的漣漪。
突然覺得自己醉得比昨晚還嚴重的他,忍不住別過臉不敢再多看她一眼,並試圖甩月兌滿腦子不知打哪飛來的綺想。
兄弟似的酒友?
他的眼楮長哪去了,她到底哪里像個兄弟?
「你干嘛?」天都在他背過身子時,以指戳戳他的背後。
「遮一下。」他動作快速地月兌上濕透的外衫遞給身後的她。
遮?
她不解地低首看著自己,在發現春光盡泄後,她轉了轉眼眸,慢吞吞地接過他的衣裳穿上,再把身子浸到水里只剩下一顆腦袋還留在水面上。
「你不會又開始在腦海里緬懷過去了吧?」盯著他微微泛紅的耳根,她不禁開始猜測。
「我只是在想該上哪去替妳找件干淨的衣裳換上。」他微怒地側首瞪向她,但在又被那張水似的容顏給嗆了一下後,趕緊再速速轉回原位,並向她交代,「待在這里不要動,我去去就來。」
一身濕透也沒法上岸亂跑的天都,在他三兩下就跳上岸後,她默然地開始在水中走向岸邊,在走近了岸畔時,她低首瞧著水面上一朵朵如綠綢裁出般的新生蓮葉,當她發梢上的水珠滴落在葉面上時,她微斂著眉,看著在葉面上來回滾動的水珠,在那其中,她仿佛又看見了眾人那一張張盛滿失望的臉龐。
當年她不該妄想能夠成為另一個雨神的。
這些年來,她無一日不懊悔,當年她在眾家姊姊的慫恿下踏入神宮,與生來資質就明顯高出她一截的雨師一塊習法,她明知自己不是雨神那塊料,她更不可能成為另一個雨神,可為了眾人的期待,她仍是硬著頭皮去試了,可她換來的是什麼?必須承認的事實,與只能屈居于第二的身分。
不能成雨,就只能成露。她沒有雨師那般喚雨的能力,她有的只是喚露的能力,雖然她已盡了力,但雨和露,這在眾人的眼中,差距仍是太大了。
當換過衣裳,一身干爽的廉貞,兩手捧著去湖邊商家買來的女裝走近湖畔時,在淡淡的白霧中,他听見了雨水落在湖上的聲響,他抬首看了晴朗無雲的天際一眼,而後踩著無聲的步伐走向湖畔,就見看似心事重重的天都站在湖水里,一徑地直視著水面,當她揚起衣袖時,葉面上盛載著的水珠即像有了生命般地飛向天際,再一顆顆地落在她的四周。
「看不出妳還挺本事的。」出聲贊美的廉貞,若有所思地瞧著她那難得一見的神情。
仿佛被他瞧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般,天都馬上回過神,對他擠出敷衍的笑意。
「以前我曾是雨神後補。」
他多心地想著她的不自在狀,「現下呢?」
「早就不干了。」她抖了抖身子,朝他伸出一手,「拉我一把。」
「快去換上。」上岸後冷風一吹,天都立即抖得跟什麼似的,看不下去的他連忙把剛買來的衣裳扔給她,並將她推到一旁的樹叢里。
站在樹叢外替她把風了一會後,當她踏出樹叢時,廉貞眉心緊豎地瞪著她匆忙換上不甚整齊的衣著,還有她一頭甩來甩去的濕發。
「妳有點女人該有的德行成不成?」
她掏掏耳,有些受不了他的嘮叨。
「你別老是挑三撿四的好不好?」到底她是女人還是他是女人?
在她走至一旁的大樹下隨意席地而坐,並打算往身後的草皮躺下時,怎麼看就嫌怎麼不順眼的廉貞,一手緊急將她給撈正坐直,七攏八攏地幫她把身上的衣服穿好,再拉過她身後還滴著水的長發,不客氣地動手幫她擰吧。
「順眼多了嗎?」在他拿著衣袖粗魯地幫她擦發時,滿月復睡意,卻不得不讓他處置的天都,等得有些不耐煩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