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總算恢復理智的海角,也覺得他考量得有道理。
「我這就先去安排。」忙著先回城以免他人起疑心的天涯,在走向門邊時不忘向他警告,「看著她,她要再有任何閃失,下回,你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遭天涯甩上的門板,余音陣陣震擊在他的心版上,他自責地垂下頭,腳步重若千斤地來到床邊,卻發現被那陣關門聲吵醒的霓裳,正用一只眼看著他,還揚揚手示意他坐下。
照她的意思坐下後,她伸手模他的臉,神智還不是很清醒的她,皺眉地看著他臉上,在抱她下山時不經意沾染到的血跡。
她擔心地問︰「海角,你受傷了嗎?」
「沒有……」他深吸了口氣,搖首輕聲說著,「我沒事。」
少了一只眼,總覺得看不清的霓裳,在左眼的刺痛隱隱傳來時,伸手輕觸著包裹著她眼楮的紗布。
他忙拉開她的手,「小姐別踫。」
像是海水緩緩倒灌般,回憶一點一滴涌進腦海的霓裳,在他那雙自責的目光下,想起了在山上發生的一切,她茫然地看著大夫放在小桌邊的藥單,不知此刻自己對這件事該有什麼感覺。
「我會瞎嗎?」過了很久,她終于想出一句似乎該問的話。
不知該怎麼告訴她實情的海角,尚在心底斟酌著,該怎麼同她說她才能接受這事實,可已經將他的反應觀察完畢的霓裳,卻歪著頭問。
「這個意思是會?」
「大夫說,日後恐怕……」他出聲說了幾句,就因後頭的字眼再也說不下去。
听完他所說的後,霓裳若無其事地應了應。
「噢。」好吧,好歹有個答案。
海角結實地呆愣了一會,完全無法理解她過于冷靜的反應。
「小姐不怪我?」一只眼日後可能會瞎,她不生氣哭鬧,也不找他算帳或要他負責?
「一定要嗎?」霓裳想了很久,最後為難地對他皺著眉。
他忙不迭地提醒,「是我失手——」
「你才沒失手,因為我沒有被熊吃掉啊。」她大大地搖著頭,一臉天真和慶幸地打斷他接下來的自責。
海角呆然地看著年紀小小,性格已遠比天涯還要樂觀的她。
她搔搔發,一臉迷思,「是你救了我,我不懂這要怪你什麼。」差點就被熊吃掉耶,而且還是只她這輩子見過最大的熊,只是傷了一只眼而已,她覺得自己已經夠走運了。
天涯駭人的厲色猶存在他的眼底,但眼前開朗不在乎,想讓他安心的童顏也映在他的眼底,一瞬間覺得自己在跌至谷底後,又再因她而爬起的海角,為了她的看得開,不禁覺得自己自私得好丑陋。
就像天涯所說,他是怎麼看著她的?
他沒有,他沒有看著她,他被名利、被欲月兌離奴籍的給沖昏了頭,這三日來,身為霓裳的家奴,他本就該好好守著她的安危,可他不是,他處處嫌她累贅、日日都壞了他的好事,都因她的拖累,才使得他在秋狩中空手而回,他甚至在想,要是她不在的話,說不定今日起他就不必再當她家的奴了。
而她呢?她在想些什麼?
就像七歲時她欲讓他離開時一樣,她只是專心的在看著他,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他的喜怒哀樂,七歲時為了成全他,她可以不顧自己的病情,而現下,明知道自己日後會瞎,她還是將那些日後她得獨自承擔的情緒都擺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並適時地讓他擺月兌他的罪疚。
剎那間,所有離開與不離開,自由與不自由,都在他的腦海里遭到放逐,什麼前程與榮耀,或是他人如何看待為奴的他,這也不再重要了,此刻在他眼底心底存著的,僅僅只剩下一個人兒。
「小姐……」他小心翼翼地執起她的手,虔心地擱在胸前,「若是小姐不嫌棄,日後海角願做小姐的眼。」
「做我的眼?」她有些听不懂,「怎麼做?」
「海角願此生永遠追隨小姐,伴在小姐左右,永不離棄。」在說這話時,他已將一生都交托到她的手中了。
定定看著他的霓裳沒有笑,她沉默了一會,自床榻上爬起投入他的懷中,吃力地將他抱緊。
她邊說邊拍撫著他安慰,「只是一只眼而已,海角不要想太多。」
他不能認同地搖首,一只眼而已?她怎麼能夠看得那麼開?
「不過,我很高興听你說你會永遠留在我身邊。」稍稍拉開彼此間的距離後,她偏首對他綻出婷婷的一笑。
沉醉在那抹笑意里的他,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在霓裳十歲之前,身為家奴的海角,對于自己的這個身分不但不甘,在府中做事也有著不情願,但就在這日過後,海角像徹底變了個人似的,除了緊跟在霓裳的身後照顧她外,以往他不想去踫的府內大小事務,他也盡心盡力地學習,而後搖身一變,儼然一副專業家奴樣。
即使後來霓裳不知對他說了多少次,要他別老把自己當個奴來看待,可是他就是以家奴這身分自居,並從此再也沒去想過月兌離奴籍那回事。
就在霓裳十三歲那一年,朝露夫人失足墜馬,霓裳成了孤兒,天涯成了她唯一的親人,而海角,則成了她身後一道緊緊跟隨的影子。
她並不喜歡這等改變。
夕照穿過城中一柱柱高大的回廊,拖曳在地的柱影,隨著日影的偏移而挪動,與柱柱經過霓裳面上的光影,將她置于半明半暗間,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靠坐在柱旁的霓裳,直視著城里的婢女們,正群聚在海角的房外,或透過沒掩緊的窗扇,或輕開了道門縫,好偷偷一望她們所想見的海角,在她們發現海角並未在里頭後,她們又圍在一塊吱吱喳喳了一會,接著一哄而散,分別去其它地方等侯,就盼著能見上海角一面。
遠遠看著她們歡喜緋紅的臉,霓裳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以往這些女人,她們不是只愛慕著天涯而已嗎?無論天涯再浪蕩、再如何不負責任,她們仍是對身為城主的天涯迷戀不已,但現下她們卻將目標轉向,將愛慕的目光自天涯的身上挪開,改而集中在海角的身上。
以往,天壘城里最招人注目,也最受女人青睞者,非天涯莫屬,但打從比武招親那日天涯海角一戰後,因身分低下,素來不被重視的海角,自他倆交手過後,突自默默無聞的家奴,搖身一變成了天壘城里最多人打探的對象。正因天涯與海角之間,生來在許多方面,即有著極大的差距,因此這些年來人人只看得見身分高貴、風頭盡出的天涯,從無人會看向她身後的海角,但那一日海角與天涯戰得不分軒輊,城中的人們這才發覺,他們從不知在這座天壘城里,有著一名與天涯極度相似,也截然不同的海角。
相仿的年紀、相似的身形,他倆一性格火爆,一沉穩冷靜,在外表上一個瀟灑俊朗,一個清俊冷漠……自他倆合力毀了那座武台後,城中的人們即將他倆畫上等號,也自那日起,在一傳十、十傳百,眾口爍金下,海角漸漸變得聲名大噪。
為了眾人的現實,她很想替海角抱屈,在那些人注意到海角之前,她比誰都清楚,海角的武功和箭技,一點也不輸給天涯,可卻從沒人把他當一回事,就只因為一場比武招親,他們才後知後覺地真正看見了海角,那麼先前呢?他們把海角置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