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濤難止之下,從不顧忌身分的他,動手殺了絞死鳳舞的禁林軍,跟來想補救的神荼,則是在他殺意大起進一步殺了一殿的禁林軍之前,施法隱身並封了宮,霎時,喧騰繁鬧的宮中,又復一殿孤寂。
空氣中安靜得無一絲音律,靜極刺耳,在殿外孤映的夕照下,郁壘定立在原地,看著孤零零躺在殿上的鳳舞,面容因霞輝所形成的暗影而分辨不清,委落的鳳頭簪,在她烏黑的發絲間反射閃閃金光,躺在地上的她好象睡著了,兩手蒼白的指尖微微蜷握起,像個孩子似的,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合眼睡著,彷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但仍系在她頸間白燦得刺眼的白綾,卻阻止他的自欺。
不願相信的腳步,一步步地,走向前、走向前……
郁壘跪坐在她身畔,將已僵冷的她抱進懷里,一如以往地想給她一些溫暖,以為只要在她唇上印下幾個小吻,再低低地在她耳邊喚著她的名,她就會和以往一樣睜開美麗的雙眼看著他,于是他將她攬在臂彎里,伸手撥開她臉龐上的發絲,將想找回她的唇覆蓋在她冰冷的唇上,他低聲在她耳畔耳語.「鳳舞,妳該醒了,我回來了……」
身後的神荼長嘆一聲,轉身走至殿角一隅,不忍再多看他們一眼。
「那夜,我告訴了妳許多的因為。」喚不醒她的郁壘,顫抖的指尖拂過她緊閉的眼睫。「但,我還沒告訴妳我真正愛上妳的原因呢,妳怎可以不听完就走?」
他低首看向鳳舞垂落在地的小手,在尾指上,那條只有他能看見的紅繩還系在她的指上,他拾起她的手放在她的胸前,再將自己左手上所綁的紅繩也靠上前。
「看,它們雖然斷了,但這不要緊,只要它們都還系著,就代表我們倆的情緣未盡.」他小聲地向她解釋著,輕輕搖晃著她,「妳听見了嗎?時候還未到,妳不能走。」
他從沒告訴她,每一世,他就是按著她指上的紅繩找到她的。
千年前第一次神鬼大戰戰後,四海平定,陰陽兩界戰火皆熄,在神界悶得慌的他,一日,趁月老不在,闖進了月老位在星宿山上的破屋里,待在屋里窺看人間之人的姻緣打發時間,他在懸在屋中數之不盡的紅繩下一條條看著,將每個人一世又一世曲折的姻緣都看盡,就在他覺得意興闌珊之余,他注意到其中一條懸在空中斷了一半的紅繩,世世都往同一個男子的方向牽,但紅繩總是中途就斷,兩繩始終無法相遇。
好奇心被挑起,他在濁暗不明的燭光下,就著紅繩主人她的名,在月老的姻緣簿里一世又一世地去找,想找出是哪個人總是不能與她在一起,但他沒想到,姻緣簿上所寫的那個與她無緣男子的名……竟會是他。
他怎可能愛上個凡人?
不信、抗拒,種種念頭一一竄過他的腦海,當他正想認為月老的年事已大、神法胡涂時,他卻在自己的指間看到斷了一截的紅繩,錯愕中,他用力地扔開姻緣簿,想取下指間牢牢系住的紅繩,可無論再怎麼做、再如何費盡心機,指上的紅繩就是取不下來。
氣餒喘息之余,眼角余光再次看見了她那條懸在空中,孤零飄蕩的紅繩,忽然間,他忍不住想知道,他怎會愛上這個凡間女子一世又一世?
一股渴望在他的腦海里催促著他,非但在他離開星宿山後不肯平息,反而還日漸壯大,因此當天帝應神鬼大戰論功行賞時,他選擇當個門神,選擇來人間世世站在她的門上看著她,想找出他為何會愛上她的原因。
眼看著每一世模樣皆不同的她,眼看著,每一世的她,都因找不到他而孤獨終老,站在門上刻意不出現在她面前、想挑戰月老姻緣簿詛咒的他,一世又一世下來,看盡了她的眼淚,也看盡了她想愛卻無人可愛的悲傷,一世又一世地,他將她看在眼里、心底,將她植在心底深處。
他因此而後悔,因此而感到歉疚,原本,他只是想開個玩笑而已,可他不知他一時的反抗,竟會造成她世世莫大的痛苦,這時,他想抽身卻已太遲,無法自她門上走開的他,終于知曉,他早把她放在心底再也挪不開,原來他所不解的愛,早在無形之中躲藏在他的心底。
這時他才恍然明白,原來她的紅繩世世都斷、世世都無法有段良緣,全都是因知情的他世世刻意不與她相見之故,都因他竊看天機,刻意要與宿命抗衡而造成的。
當他明白了這點時,本想反其道而行的他因此一改前態,世世站在她的門上守護著她,直至她在這世被封為後,在未央宮里因思念往昔而夜夜垂淚,他再也忍不住那份窩藏的情愫,終于走出門扉、走至她的面前,與她相見,與她相愛。
只有一回,無妨吧?他不信這一世她的紅繩還是會斷,他不信,他們不會有個好結果。
但他們的姻緣終究還是斷了。
殘陽落陷在宮檐一角,淒艷的霞光漸遭夜色掩埋,動也不動坐在地上的郁壘,緊閉著眼,使勁地將身軀已涼的她摟進懷里,不停在心底責備自己。
為什麼,在她出事時,他沒有守在她的身邊?他怎會讓她遭遇到這種不測?
世世,他都看顧著她,怎麼會在這一世犯下這種疏失沒法留住她?那日,他不該回神界的,他不該離開她片刻,倘若他不走,或許她手上的紅繩就不會斷,或許現在他們已攜手走出未央宮,他們定能夠打破姻緣簿上的詛咒,在這一世長相廝守。
這一世……
「神荼。」他忽然啟口。
「我在這.」守候在遠處的神荼,緩緩走上前。
他小心地將懷中的鳳舞放下,「替我看著她。」
「你想去哪?」愈看他面色愈覺得他冷靜過頭的神荼,不安地再往前踏進一步。
「陰間.」
神荼愣瞪著他,「什麼?」要命,預感果然成真!
不肯放棄的郁壘,眼中閃爍著幽芒。
「陰差帶走了她的魂魄,我要去把她的魂魄帶回來,我要讓她起死回生。」還沒,這一世還沒結束,他世世欠她的情緣還沒有還盡,要給她的也還有那麼多,他不要再等她下一世的來臨,他要在這世愛她,他不會再讓姻緣簿的詛咒成真!
「你瘋了?」神荼听得簡直要跳腳.「你不能下陰界的陰間!你更不能為個已死之人還魂,你明知這是犯神規的!」
打定主意的郁壘,轉首看向夕陽沉陷的方向,而後,一言不發地跨出腳步。
神荼連忙繞到他的面前,兩手推抵著他的胸口阻止他前進.「你忘了嗎?千年前神鬼大戰,你與藏冬大殺陰界之鬼,你要是獨自下了陰間,你絕對會回不來的!」
郁壘淡看他一眼,繞過他徑自往前走。
「再說……」無法使他改變心意的神荼,奮奪揪抱住他的手臂。「再說只要陰陽邊界不開,就算你神法再高,你又如何能下陰間尋魂?」
腳下的步伐忽地止住,郁壘怔然地望著說出事實的他。
「讓她走吧。」一頭大汗的神荼,苦口婆心地勸著他。「為了她好,也為你自己想想,放你自己一條生路吧。」
讓她走?郁壘茫然地轉身看著躺在地上的鳳舞。
不,他不要……可就算不要,他又能怎麼辦?
「等等。」當他再次挪動腳步時,早就有所準備的神荼又伸出兩掌攔住他。「你又想去哪?」
「回神界。」
神荼兩眉一彎,「回神界乖乖蹲你沒蹲完的天牢嗎?」雖然說,這是不太可能的事,但作作夢安慰自己一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