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倉皇奔進殿內的蘭台,緊張的高喊聲一路劃過空曠的大殿。
「聖上下朝了吧?」鳳舞轉首看了看窗外已破雲而出的晨光,想想也該是時候了。「廢後的聖旨下了嗎?」
一骨碌朝她跪下的蘭台,放聲朝她大喊︰「聖旨就要到了,娘娘,您快走!」
「快走?」她有些錯愕,「走去哪?」不過就是一紙廢後的詔書罷了,蘭台在怕什麼?
恐懼懸在蘭台的喉際,「方才……方才聖上在朝上已革除了鳳相,鳳氏一族即刻全貶離京兆,接下來就是……」
「就是什麼?」沒料到事態竟是出乎意料,鳳舞驚愕地自座上站起,一股令她懼怕的戰栗感,牢牢地擄獲住她。
「未央宮,服侍娘娘的宮女、太監一律處死,娘娘不但已遭聖上下詔廢後,聖上還要您……」賄賂朝官的蘭台,先將其它遭遇都稟上,但對于聖上對鳳舞所做出的處置,她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因她的表情,霎時心底有數的鳳舞,腦中一片空白。
她怔然地問︰「聖上……賜我自盡?」
「娘娘……」蘭台噙著淚,催促著旁邊的雲容一塊勸她,「求求您快走吧!」
鳳舞頹然地跌坐回椅里,紛紛亂亂的腦際,令她理不出半分頭緒來,她試圖捉住些什麼,但什麼都捉不住,無比的心涼,像是冷月寒水,洶洶涌向她,將她整個人淹沒之際,還冰凍得徹骨疼痛。
就只因她一人,父兄族人皆遭罷黜遠貶,連在她身邊與她最親近的人們,也要因她而賠上性命?
聖上,為何要讓將死的她,成為罪人?
像是無法承受寒意般,忍不住一身冷顫的鳳舞,抖索地緊緊環抱住自己。
她身邊的人,做錯了什麼?即便遭枉的她有罪,那麼就由她一肩來扛,千萬別讓他人因她而背負,但,為什麼聖上要將他們推落崖邊陪她一道死?更令她心寒的是,待她雖無夫妻之情的聖上,絲毫不惦這四年來她身主六宮之績,也不念她對太後之孝,決絕地為她鋪上黃泉大道。
「娘娘……」不能等的蘭台,慌張地邊看著身後邊聲聲地對她喚。
「還能逃去哪?」在她的懇求聲中,鳳舞淒惻地笑了。「妳們呢?妳們又何其無辜?」
「娘娘,您別管我們了,您快──」站起身的蘭台連忙上前想將她拉走,但,她的手勢卻驟止在突來的暴喝聲中。
「全都拿下!」
迅速被派來的禁林軍,在靈妃令下,重重包圍住未央宮,攜眾進入大殿內的禁林軍隊長,揚臂一震,身後候令的禁林軍們立即進入殿後將躲藏的余眾給搜了出來。
望著一個個遭到捆綁的宮人,位在殿上的鳳舞,眼睜睜地看著臨死的他們,在被拖出殿中時,不斷朝禁林軍們啜泣哭喊饒命,或是淚眼朝她呼救求援,她緊咬著牙關,深深屏著氣息,明白自己此刻無論做什麼、說什麼,也無法訴盡對他們的滿懷歉意,更無法對他們有所償還。
「是我害了你們……」她垂下眼,深沉的歉疚,令她無法目送他們被禁林軍拖出殿外。
「奉聖諭,臣等──」當殿上只剩她們三人未除,為首的禁林軍隊長朝前一站,揚高了手上方頒的聖諭,但他未將話說完,鳳舞隨即抬首橫瞪他一眼,他霎時收口。
決定坦然以對的鳳舞,沉穩下氣息,一步步自座上走下,「放開她們。」
在禁林軍隊長的默允下,遭捆綁的兩名婢女再次跌回鳳舞的面前,她強忍著淚,拚命壓抑下心中龐大濃重的不舍,低首看向陪伴她四年的她們。
「娘娘,奴婢先走一步了……」淚流滿面的雲容,匍匐在地,不住地朝她深深叩首長拜。
彬立在地的蘭台,帶著淚眼,堅定地朝她微笑,「娘娘切勿自責,今生能服侍娘娘,就是咱們最大的福氣,盼在來世,咱們姊妹還能有這福氣再服侍娘娘。」
指尖因用力過度而泛白,緊握著拳心的鳳舞,在听完她們的話後背過身去不看她們,她用力閉上眼,艱澀地啟口。
「一路……好走。」
「蘭台就此拜別!」朝她三拜過後,蘭台自地上起身,頭也不回地跟上被禁林軍帶走的雲容。
當腳步聲遠去,鳳舞重新睜開雙眼,此時,禁林軍隊長取來一只金盤,將金盤擱放在她的面前。
她靜靜望著端放在金盤上的白綾.為後四年,她的下場,竟是如此冤死。
沉重的步伐在她的身後響起,兩名魁偉的禁林軍,攜來了金盤中的白綾,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畔,他們是如此匆忙,甚至連讓她猶豫或選擇的時間都不給.一陣絲絹的涼意泛過她的頸間.頸間猛然收緊的白綾,發出絲帛摩擦的異響,她像沒听見似的,兩眼直視著前方,耳邊所溫習著的,是郁壘低回不已的嗓音。
妳等我回來,等我。
不是她不守諾……
她很想守住這個約定的,她也想等他回來,她真的,很想盼到郁壘回來的那一日。
此刻,郁壘在哪兒呢?她側首看向殿外的晴蒼,極力想望進雲里風間,好再看一眼他的身影。
「郁壘……」當頸間白綾拉絞的力道愈來愈強大,她再無力自持,含淚地對門上所繪的他道別,「我等不到你了。」
四下的聲響在蕭瑟的西風中逐漸遠去,漸漸地,天地都失色暗淡了下來。
透不過氣的喘息聲中,金簪花鈿散落了一地,失去力氣仰躺在雪白石板上的鳳舞,在兩名禁林軍拉扯白綾的絞勁下,四肢不再掙動,視線模糊地望著上方金碧輝煌殿飾的她,彷佛再次看見了,秋月下漫天飛舞的銀杏飛葉,而郁壘,就站在樹下,含笑地對她張開雙臂,敞開了他溫暖的懷抱……
流逝的微弱心音中,十七年來,她短暫且輝煌的人生片景,浮扁掠影般地,一一飛掠過她的眼前。
十三歲前,無憂的她,在落葉繽紛的銀杏樹下,放軟了身子輕輕旋舞,鵝黃色的女敕裙,在風中飄漾成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封後大典及大婚那日寒冷的晨風中,她高戴鳳冠手執金玉如意,站立在未央宮前封後,翹首接受萬臣朝拜。
憑欄獨立,宮冷風殘,入宮後,人前歡笑人後心酸的她,備嘗孤寂之余,在燈下繪出一幅幅緬懷往昔的彩畫。
一雙溫柔的大掌捧住了她的臉龐,郁壘俊逸的面龐朝她靠過來,對她甜蜜蜜的親吻;當他站在門扉上,他總愛邊瞧著她邊在唇邊泛著笑;健臂一攬,他將她擁在懷中,握住她執筆的手,將她筆下的花鳥蟲獸一一點楮獲得生命,就像他賜給了她一段燦亮的新生生命;同時,也是他,告訴了她,快樂是什麼,愛又是什麼.如今,秋深葉盡,這條位在雲端曲曲折折的命途,終也走至了盡頭.在意識即將飄離前,她忽然想起,那幅還擺放在書案上已完成的鳳凰圖,那夜,欲提字的她寫下了上聯,並未想出下聯,然而在此時,她卻很想在上頭書完那未竟的下聯,想接續……她那來不及完成的心願。
雙棲雙飛誓不移,願在雲間長比翼。
願在雲間……
蟄伏已久的無邊黑暗,再也不能等待,似頭猛獸般地一擁而上,將永無光明的暗麾朝她籠罩了下來,鳳舞緩緩地合上雙眼,咽下最後一口氣後,一顆晶淚,滾落在她漸涼的頰畔。
☆☆☆這不是真的。
收到神荼給的消息,急急闖出天牢趕回人間的郁壘,當他趕抵未央宮時,已完成聖命的禁林軍們,正想將陳尸在殿內地板上的鳳舞拖出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