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跤失足,頓失所有。
浴血沙場的大將,賈其余勇奮力拚搏,永遠也不會是勝者,置身幕後的權力主宰者,才是最終獲得甜美戰果的贏家。
倘若這是不變的真理,那麼這些年來的賣力賣命,究竟是為了什麼?是不是在父皇與臥桑的眼中,他就只是個意圖奪位的野心分子再無其它?
「老二。」下了朝後,就一直跟在他後頭的臥桑打破廊上的寧靜。
余憤仍在鐵勒的眼中躍動,他忍斂下氣息,緩身回眸。
「你不問我?」臥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忍抑的臉龐。
「問什麼?」他刻意來追打哀兵的?
「舉薦你的原因。」
鐵勒冷笑,「清除異己,不就是父皇和你的一貫作風?」
怕他在北狄的勢力坐大,便轉移軍權調他回京再改派去西戎︰眼看西戎就將是他的囊中物了,又趕緊將他調回京內閑置,現下他在京中羽翼將成,當然得快快再將他逐至烽煙四起的邊疆!
看來,在鐵勒的眼中,他已成壞人了。
「好說。」臥桑愛笑不笑地扯扯嘴角,「但我的用意並不只是如此。」他不得不趕在父皇之前開口,若是父皇擅自派用別人去北狄,他不放心,非得要北狄讓鐵勒能夠一手掌控,這樣他才能安心。
「恕我無暇奉陪。」鐵勒懶得理會他的理由是什麼,長腿跨過他身旁就要走。
臥桑一握揪緊他的手臂,「你上哪去?」
「我與人有約。」他早就和戀姬約好了,只要他一下朝,他就過去听笛。
臥桑微瞇著銳眸,在他臂上的力道也加重了些。
「誰?」他竟有擱在心上的人?在京中,他不是素無掛礙的嗎?
鐵勒反感地皺眉,「何時起,你變得和老四一樣多疑?」難道他就非得把自己攤在臥桑面前,讓臥桑查得一清二楚,這樣臥桑才能對他安心點?
「我只是想知道你會在乎的人是誰而已。」能讓鐵勒在乎的人太重要了,他非得找出來不可。
「我誰都不在乎。」臂膀被他握得有些發疼,鐵勒稍一使勁就將他甩開。
「是嗎?」臥桑不疾不徐地揚掌再度將他攔下。「我想,你應該會在乎我接下來要說的這件事。」在他起程去北狄前,最好還是先把話挑明了,這樣他也能夠大抵有幾分譜。
他挑高了劍眉,「哪件事?」
「這回離京,我听說了某件很有趣的事。」臥桑拉來他的掌心,以指在上頭寫下了四個字後,繼續接道︰「為了證實這件事,所以我才會耽擱了回來的時間。」
臉色驀然劇變的鐵勒收緊了拳,動作緩慢地迎向他眼底的精光。
他壓低了嗓,嘶啞地問︰「你知道多少?」他怎會知道?是誰泄漏出去的?
「夠多了。」臥桑聳聳肩。
冷汗滑過他的額際,「父皇也知情了?」在他這種眼神下,他不得不懷疑,父皇就是因為知情才刻意想將他逐出朝政。
「不,我並不打算告訴父皇。」出乎意外的,臥桑並沒有他想象中的落井下石,反倒與他站在同一陣線上。
極度錯愕間,鐵勒怔怔地看著他自適的笑,在臥桑故意朝他眨了眨眼後,他有些意會,下禁再次前前後後地思索起,臥桑會舉薦他去北狄的用心。
不一會,恍然大悟的鐵勒瞠大了眼眸。
「你……」臥桑竟然……要幫他對付父皇?
「我可以為你保守這個秘密,只是……」眼看他明白了,臥桑笑了笑,神秘地朝他勾勾手指要他湊近。
他擰緊眉心,「有什麼條件?」他就知道沒有不勞而獲的事。
「我有兩個條件。」臥桑朝他采出兩指,「一是,你必須和我一樣守口如瓶。二是,將來你得幫我一個忙。」
「將來?」他不急著勒索?
臥桑將目光看得很遠,「我並不貪心,因此我不急著把籌碼用光。」對于未來這個未知數,他沒有全然的把握,他必須為自己留個萬全的後路。
「我答應你。」鐵勒沒有多加考慮,實際上,他也別無選擇。
談妥了條件後,一直沒死心的臥桑再把先前的話題兜回來。
「老二,告訴我,你與誰有約?」
「小妹。」為了臥桑的托付,這三年來,他只要一有機會,就往嘯月夫人的府上跑,即使偶有戰事在外,只要他能回京,縱使停留的時間再短,他也不忘去看看她。
臥桑的臉色當下變得陰晴不定,不安在他的眼底四處流竄。
「別再去了。」
「你在防我什麼?」他一怔,像被看穿似地忙架起防御的心網。
「很多。」臥桑撇開眼眸,一股寒意自心底直竄上來。
當年,他怎會想用親人來拖住鐵勒總是留不住的腳步?原本他還以為無論是誰,都無法突破鐵勒藩籬高築的心房,誰也進不到里頭佔有一席之地,因此那時,他只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而已,可是手足這麼多,他什麼人不挑,怎會失策地用上小妹?
都怪他的一時興起,事前他該想清楚的。
說他小人心度君子月復也好,說他是杞人之憂也罷,可是他就是覺得不安,或許是因為總是孤僻獨行的鐵勒首次有了重視之人,又或許是因為,這些年下來……戀姬變得益加煥采美麗。
「她是我妹子。」大抵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的鐵勒,掛下了臉,不著痕跡地掩飾起自己的真正心意。
臥桑不斷搖首,「人是會變的。」現在他或許會這麼認為,可是只要時間一久,他接觸戀姬的機會愈多,到時他能不能把持住,沒有人知道。
他的面色無改,口氣不以為然,「你未免也想得太多了。」
「我只是未雨綢繆。」臥桑抹抹臉,「就要出征去北狄了,軍中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去辦,收收心吧,日後,別再去見她了。」
鐵勒微微一怔,听出來了,這次不是規勸也不是善諫,是警告。
「起碼……讓我去跟她道別。」收下警告的他,暗暗握緊了拳心。
「去吧,早點回來。」臥桑並不想太不近人情。
在鐵勒離開廊上時,靜立原地許久的臥桑抬起頭,轉身看著鐵勒遠去的背影,隨後也跟了上去。
***
翠色的樹叢盛住一季的夏意,點點綠影在枝啞間躍動。
戀姬伸出一手,指尖輕巧地滑過眼前黑墨色的濃眉,倚坐在樹下熟睡的鐵勒,眉峰動了動,下一會又恢復了平緩,見他還沒有醒來的意思,順著他的臉,她的指尖繼續在上頭漫步游走,輕輕躍過飽滿的天庭,落至高挺的鼻梁,然後,一把將它捏住。
「二哥。」她忍著笑意,出聲想喚醒這睡到恐有窒息之虞的男人。
早在她的腳步聲出現在草地時就已經醒來的鐵勒,不理會她的呼喚,依舊閉著眼裝睡,在氣息不太順暢時,揮趕蚊蟲似地拍開她的指尖,再順手揉了揉鼻子。
望著他再接再厲睡下去的睡臉,戀姬不禁揚高了黛眉。
有這麼好睡嗎?是因為此次回京的路途太過勞累,還是因為剛下朝,連朝服都來不及換掉就急忙趕來這里的他,被朝上那些官員或政事弄得太煩了?
「二哥。」她不氣餒地再推推他的肩頭,「別睡了,每回你來見我就是睡。」每次他來,都不在府里坐著等她,反而跑來樹下邊睡邊等,她也知道在里頭,他是坐不住也待不下,府中那些總是對他投以異樣眼光的人,已經夠惹他厭的了,更何況嘯月夫人還是精明的角色,光是應付她也夠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