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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下) 第31頁

作者︰綠痕

鐵勒的眼眸動了動,而後,不由自主地游離開來不想承認。

「知道。」接下來風淮肅清的對象將會輪到誰,他心底當然有數。

霍韃趕緊把丑話說在前頭,「別以為你為老六立下汗馬功勞,他就會因此而感謝你,別忘了,你也曾經是叛黨的一員!」風淮要是想鏟除異己,拿這個時機對鐵勒開刀再好不過。

「這些我都知道。」鐵勒撥開他的掌心,才想揚手向佐將軍發落時,霍韃扯開了嗓子在他耳邊大叫。

「你不知道!」他忙想把話塞進鐵勒的耳里,「二哥,听我說……」

「先帶著大軍往南撤以減低老六的戒心吧。」鐵勒安慰地拍拍他的掌心,「老四的事,你大可放心,我和大哥不會讓他出事的。」

「二哥……」

「走吧。」鐵勒輕聲催促,再次邁開了腳步前行。

「老六容下下你的!」怎麼說也听不進他的耳,迫不得已的霍韃,只好放聲在他身後大喊。

雪野上響亮的回聲,令他們兩人都怔住了,那刺耳又血淋淋的現實,令鐵勒停下了腳步緩緩回首,無限心酸地望著霍韃同情的眼眸。

霍韃難忍地別開眼,語帶哽咽,「每一位天子,都容不下你的……」

沒有一個天子能夠容許鐵勒存在的,鐵勒是條只能在野的戰龍,只要他身為天朝的護國大將一日,就能為天朝固國安邦,但萬一他有意為帝或是成了天朝的外敵,那麼他將為天朝掀起不止息的戰火。

倘若,讓鐵勒離開沙場身處于朝中為人臣子,別說鐵勒極度不適任,做為鐵勒的君主者,也總會不時地想著,何時會被雄才大略的鐵勒給在暗地里篡了位,或是被鐵勒給挾掌了滿朝大權,而在鐵勒上頭的上位者,就將因功高震主的鐵勒而只能做個傀儡天子。因此,可以想見,縱使登基者是風淮,為了往後著想,風淮就算再怎麼重情重義,也不可能不考慮到現實的層面。

自小到大,發生在鐵勒身上的事,每一樁每一件他都心里有數,但他不拆穿,偽裝著什麼都沒看見沒察覺,為的,就是怕他表現得太明顯,那麼父皇下一個要對付的人就是他,在有了臥桑的先例後,他更是不敢開口過問或是插手,于是,他就只能這麼看著,鐵勒艱辛地在朝中孤立無援地走下去。

他曾後悔過的,他曾後悔自己為什麼知情而不伸援手,當他想要回頭去幫鐵勒一把時,已是為時已晚,父皇已將鐵勒控制住或是遠逐或是削權,而被下放南蠻的他遠在南方鞭長莫及,再怎麼想干預也是徒勞,于是他轉而選擇對舒河張開了雙臂,全力保護舒河,就是希望舒河別成了下一個鐵勒。

將他字字句句都烙在心底的鐵勒,仰首看向遠方的穹蒼,眼底,有著此生最深沉的憾意。

「這座天朝的土地上,從一開始,就沒有我的容身之地……」父皇容不下他,臥桑也容不下他,更何況是風淮?沒有人容得下他的。

「二哥……」

「你撤兵吧,別等我親自動手。」不希望藉此獲得同情的鐵勒,握緊了拳轉過身不看他。

霍韃直視著他的背影,彷佛看見了,在鐵勒的身上,孤獨一日之間成為了永遠的烙痕,愈是看久,也讓他愈為鐵勒感到心酸,他咬緊牙關,強硬地逼自己轉首。

「保重。」

***

寂靜,原來是這麼可怕。

又是一日將盡,夕陽照進了宮檻,瑰紅的霞光緩緩爬進了殿內,染紅了清寂的殿堂。靜無人聲的清涼殿上,朵湛忐忑不安地瞧著孤身立在殿中的鐵勒,以及站在御案前一語不發的風淮。

他只是想讓每個人,都好好的活在世上……反復溫習著心中多年來的祈願,風淮很痛苦。

自公布手諭以來,他不後悔處置了猶有反意的律滔、力抗到底的舒河,以及又將危禍天朝的六相,可是當下一個目標輪到鐵勒時,他的心,從不曾如此輾轉煎熬。

作夢也沒想到,當夢想化為泡影,冷清的現實來到面前,那一直擱放在心中的祈願,就成了根扎在心頭上的銳利芒刺。這根芒刺,在他的不知不覺中,已是嵌得那麼深,多少年了,他都已習慣了它的存在,現下突然要他選擇這根芒刺的去留,他既是左右猶疑不定,又舍與不舍皆不是,因為他知道,不拔出來會疼,拔出來將會更痛。

他們兄弟怎會變成這樣?為什麼一切都亂了譜走了調?不該是這樣的,照他的計畫,依循他的心願,所有的事情應該在他登基後都迎刀而解並到此終結,往後不會再有八王奪皇手足相殘,也不該再有骨肉殘殺的慘劇,可為什麼至今他所不願見的那些仍是無法休止?站上了新帝的位置後,他反而像個手中拉扯著線團的人,不舍愈扯愈多,心痛愈理愈亂,這一回,將對兄弟們下手的人怎會變成了他?到底是哪里錯了?

龐雲臨死前的懇求,依舊在他的腦海中徘徊不去,父皇派人欲殺鐵勒的震撼,也還在他的眼前跳動,就在方才,鐵勒竟還坦然地向他告知,天朝的皇二子刺王已不復存在,如今站在他眼前的,只剩下北武國的新任太子……這是在逼他嗎?他們這些人,到底是希望他怎麼做?尤其是鐵勒,為什麼鐵勒要把它說出來?為什麼要在眾人面前承認?只要鐵勒不承認,那麼他也會矢口否認到底,往後他更可以用此借口駁斥想要對鐵勒不利的人,但鐵勒卻刻意將它攤在夕陽下,置他于兩難的位置上,陷他于不義。

在他的眼中看來,舒河簡直就是另一個狡詐的父皇,因此絕下能將舒河留在朝野;只要有舒河存在的一日,律滔便不會死心,所以律滔也不能不做出處理;霍韃雖無心在政局上,但為免霍韃將會成為南內反攻的希望,故霍韃也必須走出去。

要他處置律滔、舒河、霍韃這些兄長都好辦,可是鐵勒呢?鐵勒就像塊燒紅的烙鐵,捧在兩手手心里,怎麼拿捏都不妥當、怎麼踫都會落得一身是傷,接下來該怎麼做?對這事視而不見、听而不聞,就當根本沒這回事?或者命令殿上的所有人都封口,不許把這秘密泄漏出去?可這樣他要怎麼向百姓解釋父皇欲殺鐵勒的理由?萬一日後百姓們知道這事了,進一步向眾臣要求他處置鐵勒這名叛國賊,又該怎生是好?

若是都無法可想,無轉圜的余地,那下就只剩……大義滅親一途?這樣一來,豈不是要讓他成為千古罪人,並讓他一輩子都活在懊悔里?

他多麼渴望有個人能來告訴他,他該拿鐵勒怎麼辦。

「考慮好了嗎?」並不打算對風淮稱臣的鐵勒,挺直了背脊,黑眸直視風淮彷徨不定的眼眸。

「我無法想象……」風淮艱澀地啟口,「我無法想象,你稱臣于哪個兄弟的情景,在我的心中,你是不能被束縛的。」

鐵勒錯愕地看著他,半晌,明了他的話意後再問。

「你想拿我怎麼辦?」他下想承認,他的確是有些心灰,因為風淮終究還是得放棄手足之情站在君主的立場上。

「我……」百般不願啟口的風淮,哽著嗓,怎麼也沒法把話說出口。

現下的天朝,混沌得有如天地初開,所有的是非道德皆必須重新衡量,功過得失也都得另闢立場重新檢視,一如以往地站在維持紀律的立場上,他是該大肆獎賞鐵勒過人的勇氣和所立下的功勞,但若是站在新皇的位置上來看……對于鐵勒,他不僅該嚴辦,也不該留下這個隱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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