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他們每個人就分別織了一場屬于自己的夢境,臥桑給了他們機會去實現,讓他們看見夢想成真的可能性,鐵勒給了他一個希望,讓他看見他渴望能看見的天朝未來。在追逐夢想的過程中,他們每個人都盡了力,可是他們卻都忘了,到了棋罷收局的結束時分,贏家只能有一個,當夢境失落後,那必須去承擔的殘忍現實,不可逃避。
他茫然地問︰「二哥這事,你早就知道了?」知道這個消息後,律滔沒有驚惶失措,反而還冷靜地跑來告訴他,或許這件事律滔早已知情。
「不。」律滔緩緩搖首,「只是,從很久以前,我和舒河就一直很納悶父皇對二哥的態度,也因此一直有所不解。」
「天朝所有的人也都知道了嗎?」
他搔搔發,「大概都知道了,大哥並不打算幫二哥隱瞞。」
朵湛沉痛地閉上雙眼。為什麼要在手諭開封前把它傳揚開來?是因為臥桑不要鐵勒這個外來者有登上皇位的機會嗎?鐵勒又怎麼不去反駁呢?他真的知道他在做什麼嗎?難道他不想當上新帝嗎?
「我會來這,為的就是想問你一句話。」律滔交握著十指,正色地問︰「告訴我,二哥並不是咱們的親兄弟,即使是這樣,你還是希望二哥能成為天朝的新帝嗎?」
欲語無言,朵湛垂下了頭,不知該怎麼把心底那龐大錯雜的情緒理清,也不知在這當頭上,他該怎麼去做選擇。
律滔伸手拍拍他的頭,「想一想吧。」
朵湛听了忍不住握緊拳心。面對這個問題,他最需要的是時間,可是眼前他最缺少的,也是時間。等待了那麼久後,眾人所期盼的百日,在明日即將到來,要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出正確的選擇,他怎麼做得到?
「楚婉……醒了嗎?」時至今日,律滔已下想再問朵湛,為了鐵勒這麼做值不值得,他也不想知道朵湛希望鐵勒登基的原因是什麼,他只想知道,朵湛的心傷是否復元了。
近來,距離手諭開封的日子愈近,他就愈常想起孤身一人守在大明宮的朵湛,他常想起朵湛搶親的那一夜,也常想起下著細雨,朵湛與他揮劍相向的那一日,而他最是惦念著的,是朵湛那個不肯讓人觸踫的傷口。
「沒有。」朵湛沒有抬首,音調听來有些瘠啞。
「她會醒來的。」擱在他頭頂上的大掌揉揉他的發。
朵湛難以相信地抬首看向他,「五哥……」
律滔伸了個懶腰,轉過頭來對他咧齒一笑,「宮變後的這三年來,日子過得很精采刺激吧?」
「嗯。」他不得不承認,「我們都不再是從前的我們了。」
「你後悔嗎?」律滔問得很雲淡風清,對于那些已不容得更改的歷史陳跡,現在反而比較能夠回頭去看它一回,不似從前,能閃則閃,能避則避,以免會踩到每個人心版上的痛處。
「你呢?」他不答反問。
「木已成舟,沒什麼好後悔的,至少我盡力過。」有何果,就有何因,對于已做的事,後悔不是他的作風,而且他也不是沒有努力過。
朵湛的眼眸顯得游移不定,「如果每個人,都能像你這麼看得開就好了……」
「你在影射誰?」律滔敏感地豎起了雙耳。
他也不想再掩藏,「即將得到帝位的那個人。」
他的話,律滔怎麼也猜不著半分頭緒。即將得到帝位的人,將會後悔並看不開?得到了天下有什麼好後悔的?
殿門口忽地多了一道身影,中止了他們的談話,他們齊抬首看去,水師統領正彎著身向他們稟告。
「王爺,刺王已率兵進入京兆內城。」
「真可怕。」律滔咋咋舌,直在心底慶幸沒有頑抗到底,不然等鐵騎大軍一進入皇城,後果就很難收拾了。
朵湛整個心神全都沉浸在這道消息里,一想到即將與鐵勒相見,他的心便重若千斤,不知該怎麼去面對已是人事全非的現實。
「走吧。」律滔伸手推了他一把,先行站起身來。
「去哪?」朵湛還沒回過神。
「太廟。」他邊說邊往殿外走,「該去揭曉謎底了。」明日就是百日了,等待了一百日,他總算可以得知父皇心中的新帝是誰。
望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朵湛沒有動,站在他身後淡淡地問。
「其實,你還是很期待手諭里寫的人名是你,對不?」想當然,律滔一定是還把希望寄托在那張手諭里。
律滔回首朝他眨眨眼,「別忘了我有八分之一的機會。」
朵湛卻笑了出來,不斷朝他搖首。
「你笑什麼?」他皺著眉。
「我們都沒有機會的……」朵湛的笑意里帶著酸楚,「無論登基者是誰,我們每個人,都不會再像從前一樣了。」
***
濃重的密雲自天際壓向大地,熹微的晨光在雲縫間忽隱匆現,雖已是冬末,春日的腳步亦不遠,但在這大地仍是惺忪、晨色依舊蒼茫的時分,天候仍是沁凍得讓人猛打哆嗦。
百日這天,祭壇上一線香煙裊裊扶搖上天,站在太廟外主祭的朵湛,持香祭祀的雙手不時顫抖,香火沖天而上的煙線也失了直勢,變得曲曲折折,像在場每個人的心。
在他身後,有著為做最後一賭的皇子們,有著聚滿京兆的武將,在這天清晨,或許每個人都和他一樣,心中忐忑不安,也都是輾轉一夜未合眼難以成眠。想想,有誰睡得著呢?在今日天明後,天朝將一掃前態,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成王敗寇,就看今朝。
同是站在祭壇上的臥桑很不安。
沒來由的,在即將揭曉下任新帝人選的這一刻,他很不安,那日出現在艷紅西天里的隕星之象,仍是在他的心中徘徊不去,試著去推想後,他得到了數個可能的料想,而不管是哪一個,都不是他所願見的。
仰首看向蒼天,此刻,上蒼也在雲端上看著人間的這一幕吧?
案皇苦心孤詣的,為的是這一日,眾皇弟汲汲所求的,也是這一日,可這一切看在置身事外的他眼里,除了令他百感交煎外,也令他害怕,因為,如今是對是錯都不能挽回了,路是他們走出來的,可是為他們鋪路的父皇真的到此為止就罷手了嗎?會不會……即使是開封手諭,讓新帝登上了大典,父皇的弈局仍是未結束?
收回仰望雲空的視線,臥桑心煩意亂地環顧四周,不意間,他的雙眼看出了一絲端倪。
「不對勁……」他伸手輕拉著站在他身旁的鐵勒的衣袖。
「哪不對?」鐵勒壓低了音量將身子靠向他問。
冷汗滑下他的額際,「老四不在場,老九也沒來接聖諭……」
「王爺,時辰到了。」國子監焚香祝禱後,來到朵湛身旁小聲提醒。
朵湛深吸了一口氣,自袖中取出下離身的手諭,在開封手諭後,轉身朝臥桑揚揚手。
期待萬分的眾人,錯愕地看向朵湛揚手指向的臥桑,皆不明所意,猶對舒河未來此起疑的臥桑,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暫時壓下心中的不安,起步走至朵湛的面前接過手諭,朵湛直盯著看過手諭後,毫不意外,也沒什麼表情的臥桑。
臥桑定了定心神,揚手差人送來紅墨後,將右掌拓上紅墨,再朝手諭里頭的拓印安印其上,挪開掌心後,滿意地看著手諭上頭完全相符的手印。
原來……這是臥桑的手印。
朵湛懊惱地咬著下唇。怪不得他找遍了所有機會去取得眾皇子和眾大臣的手印,但所得到的拓印卻沒一個符合的,沒想到道高一尺的父皇,用的竟是人不在國內的臥桑的手印,讓想篡改手諭的他怎麼也無法改,他若是想毀去手諭,暗地里那票由冷天放帶頭,被父皇派來監視他的死士,又隨時會對楚婉不利,使得他只能什麼也下做地保管著這張手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