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鐵勒忍不住朝他伸出手。
他的笑中有淚,「我的痛,你應該比誰都明白,不是嗎?」
如遭悶雷擊中般,鐵勒硬生生地扯回快要搭上他肩頭的掌心。
就是因為他明白,就是因為他比誰都來得不忍,所以他才會接受龐雲的威脅,才甘冒被父皇知道的風險對舒河格外留情,無論是對內還是對外,他極力想壓下這件丑聞,以期能讓舒河全身而退,可是,只有明白是不能解決和彌補的,有錯,就得受,無關舒河愛得有多艱辛,也無關同情……他冷硬地強迫自己別過臉,「我進鳳藻宮與皇後私下會商過了,芸美人今日即廢入冷宮,至于你,我代父皇暫時革除你在朝中所有職務。」
舒河緊抿著唇不發一語。
「這是我唯一的讓步。」于臣屬、于手足,他自認已仁至義盡。「老四,不要越過這條線。」
「我若不從呢?」同樣的不能回頭,同樣冷寒的音調,緩緩自舒河口中逸出。
鐵勒的眼神不再留有轉圜的余地,「那ど她將被賜七尺白綾。」
「王爺……」冷玉堂忙上前扯住激動的舒河,拉緊了他的臂膀不斷向他搖首。
「你好自為之。」
***
她曾想象過冷宮是什ど模樣,但想象,卻不如親臨。
一線天光自宮井落下,照亮了腳下自石塊縫隙中蔓生而出的雜草,張目遙望,四下黑深只聞裊裊泣音,綠焰牡丹燈在竄涼的幽風中忽明忽滅,蜿蜒百里的殘破宮廊,里頭不知藏了多少顆宮娥已碎的芳心,風兒攜了宮內蘊含淒怨的冷意吹來,使得盛夏的暑意霎時遭逐盡,自心底浮升上來的涼意,爭先恐後地浮現在肌膚表面。
生平頭一回踏進冷宮的芸湘,從沒想過這個藏在後宮里的另一個世界會是這樣,自兩腳跨進了宮檻後,她抱著簡便的行囊怔目直望。
忽隱忽現的哭泣聲飄繞在她的耳際,恍如夢囈,催促著她快些投入同樣的夢境里,加入她們與她們同悲同泣。
在這地方的女人,不能死,又永沒有出宮的一天,還要面對自己一日日年華老去的現實,于是這座精神上的監牢,日夜折磨著得不到聖上眷寵而失意落拓的宮娥們,可偏偏只听新人笑,哪間舊人哭的聖上,永不會親臨于此解救她們于心碎。
遍身的冷意令她打了個寒顫。
萬一,舒河也和聖上一樣,不來救她呢?
她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想逃離的心情鼓動著她的雙腳。
爆人不容拒絕的大掌抵在她的身後,重重一推,再度迫使她往前行,在她身後沉重的宮門也隨之關上。
門扉合起的巨大響聲中,芸湘深吸口氣,振了振神智,重新打量這個她可能待上一輩子的地方。
罷了,除了鬼門關外,哪兒都好,她哪兒都願待。
不管是在什ど情況下,能活著才是首要,因為,舒河要她活著,至于是在哪個地方、要面對什ど處境那都是其次。原本她還以為,她甚至連冷宮的宮門都進不來,可能就在事發後直接被賜一死,可是,攝政王並沒有,或許,他也有考慮到舒河,怕舒河會強烈反彈,所以才會對她做出這種處置。
目前舒河在宮外的情形她听說了,看來,律滔似乎已經答允了舒河,使得原本可能更糟的局面減至目前的情形,以舒河的情況來看,他得暫時收斂起氣焰別再與攝政王硬踫硬,並且答允攝政王所開的條件,這才能夠保住他滕王的王權,也才不至于影響到南內。
兩人都能同時活在世上,已屬恩澤,皆是過河之卒的他們,是該珍惜了,也因此,她不能再拖累他,即使,她必須留在這個地方。
閃爍的光影在黑暗中分外招人注目,芸湘仔細辨認,發現在宮檐暗處里,一群虎視耽眈的女人正目不轉楮地看著她,她飛快地回想從前她在思沁宮里時,曾听老一輩的宮人所說過的冷宮種種,而後某種不妙的預感開始在她的腦海中成形。
「果然……」在她們摩拳擦掌紛紛走向她時,芸湘無奈地嘆口氣。
細碎的步伐停在她的身旁,她頭頂上的光影也遭人遠去,朝她投射而來的目光中,飽含著敵意與奚落的意味,她不是看不出來,對于她落到這處境,這些人有多幸災樂禍,或許在她們心底,根本就認為這是她咎由自取的。
「我的住處在哪?」這座冷宮少說也有十來間殿、百來間房,不先問清楚而誤闖了前輩的地盤的話,恐怕往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沒有人回答她,身著粗裳的眾人,目光全落在她華美輕軟的絲裳上,以及她手中那看似不輕的包袱。
「你住在……」一道微弱的輕音緩緩自角落邊傳來。
「誰要你來多嘴!」
芸湘方想要轉過頭去看是哪個敢力抗同儕力量的人,但站在她回前年長的女人,立即粗聲把那道伸出援手的聲音吼停。
「你就是與皇子私通的芸美人?」再怎ど看,她的姿色也不是多ど的國色天香,怎ど滕王會盲目的與她做出那種事來?
她搖首,「我已經不是美人了。」等了那ど多年,好不容易才能卸下這個名餃,沒想到卻是在這種情況下。
「你當然不是,現在你只是個下人。」在這里的每個女人,都只是供聖上大軍縫補征衣的織娘,她們的身份,連個宮人都不如。
一只肥厚的手掌忽地遞至她的面前,「把身上的東西全交出來。」
「為什ど?」芸湘不明白地眨著眼。
「見面禮。」
「這樣啊。」她揚揚黛眉,有些模懂了里頭的規矩。
為了她那副不但不害怕,反而有點目中無人的表情,離她最近的一名宮娥首先發難。
「你以為你還在思沁宮當差嗎?別以為南內娘娘會來這種地方救你!」身在冷宮里的人,對于外頭的消息並不是全然不知的,她們都曾听過在南內思沁宮里,有個最得南內娘娘寵愛,但卻做出勾引星子事來的最高掖庭。
芸湘的眼中滑過一份難以彌補的愧疚。
「我不敢奢望娘娘能原諒我。」想必娘娘現在定是很痛恨她,恨她竟背著娘娘拐走了她的愛子,還讓舒河因她而落到這種地步。
自四面八方涌來的手臂,先是搶走了她手中的包袱,再模上她的發,開始拔去她發上值錢的裝飾,身上佩戴的首飾、香囊也很快地遭人取走。
被拿得什ど都不剩後,芸湘不耐煩地驅走那些還停留在她身上不死心的手掌,「拿夠了,就離我遠一點。」
「身上還有沒有?」一名分不到好處的宮娥不死心地問。
「沒有。」芸湘往後退了一步,不願再任她們予取予求。
她探長了兩手朝芸湘撲來,「搜她的身!」
芸湘隨即取下一旁宮女發髻上的玉簪,手起手落間,絲絲的血跡染上了潔白的玉簪。
「她劃花了我的臉!」捂著面頰的宮娥尖叫聲回繞在眾人的耳里。
「還有誰想挑戰?」披散著長發的芸湘,揚高了手中的簪子,冷漠地看著這群貪婪無厭,又想對她立下馬威的女人。
「勾搭皇子的賤——」想代那名面部受傷的宮娥出頭的年長女人,方要破口大罵,清脆的巴掌聲馬上響起。
她不可思議地怔看著甩了她一巴掌的芸湘。
「別污辱舒河。」逆來順受不是她的本性,她們以為她是憑什ど爬上思沁宮最高掖庭?在這地方,每個人立場都相同,要她在這當個唯唯諾諾,只能看她們臉色受她們指使的女人,她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