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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花 第32頁

作者︰綠痕

「朵湛。」楚婉輕拉著他胸前的衣襟,「我有個遺憾」

「你說。」他急忙湊近她,不願錯失她的任何一句話。

楚婉將柔荑遞至他的掌心里,用力將他握緊,「西內已經逐步安定下來了,往後,請你不要走上殺戮一途,別毀了你的人生,一座襄城已是你一生的陰影,別再讓西內成為你另一個負擔,我不要你因我而成為那樣。」

「你知道襄城的事?」他一怔,自以為這件事他一直瞞得很好。

「我什麼都知道。」她臉上的笑靨好輕好淺,「十年前襄城的事我無法阻止,但十年後你入主西內所犯下的罪,我已經代你償了。」

他難忍地撫著她的笑,「為什麼要代我償?」

「我只想換回一個為求太平,不用殺戮來完成理想的朵湛。」她不願成為罪人,既然罪惡需有人來擔,那麼就由她來擔,他還要繼續走下去。

朵湛整個人沉默下來,久久不發一語。

在西內這一路走來的路途上,他都已經忘了他曾在佛前許下的心衷,可是她還替他收著,在他決心斬斷一切過往,再度舍棄一個自己時,她依然記得他的模樣,並且幫他尋回來。

因她,另一段未來在他的面前展開了來,正在前方等待著他。

「可以答應我嗎?」楚婉切切地看著他,就怕他還是心意已決不容她改變。

他暫時將所有心傷全都壓下,命自己冷靜地來面對這一切。

「我答應你」

「王爺。」陽炎站在身後悄聲提醒他,太醫已將該用的毒調配完成。

就像下次再也不會到來一樣,朵湛挽留地吻著她的唇,吻去她頰上離別的淚,戀棧地吻遍她那珍愛的秀容,楚婉強烈地響應著他,將不願分開但又不得不分開的痛楚,深深壓抑在她無聲的淚之間,只怕她一釋放出來,他會不舍、會因此而不放手她就將走進無邊的黑暗里了,縱使害怕,可是只要想著在光明處有他在等著她,她就能靜靜在另一端等待,她便能安然地閉上眼。這一生,她和他一樣,都是在等待中度過的,就像襄王府的那池蓮一樣,等候了漫長的三季,就只是為了盛開一個夏日的燦爛,她生來,就是為了他而等待的。

朵湛自陽炎的手中接來一只瓷碗,遲疑了很久才將它通至楚婉的唇邊,就著他的手,楚婉緩緩地喝下,而後淚眼模糊地看著他孤單的神情。

「當你醒來時,你還會是我的楚婉嗎?」看著她的淚眼,朵湛以額抵著她的額,在她面前低問。

「會的。」她哽著嗓,「永遠都會是的」

「有一天,我會帶著你離開這座大明宮。」他記得她還有個心願,雖然現在他不能為她達成,但總有天他能實現。

「我知道」她疲憊地倚在他胸前,無處不在的倦意涌了上來,令她的眼簾有些沉重。

「在那之前,你千萬不要走得太遠。」朵湛將她放躺在榻上,邊為她蓋上薄被邊在她的耳畔叮嚀。

「你說過,到哪,我們都要在一起。」她拉住他,強撐著眼簾努力地要再多看他幾眼,「等我,等我回來找你」

「我等。」他沈定地應允,半晌,伸手輕輕拂過她貪戀不願合上的眼簾,「你已經太累了,睡吧,我會等你的。」

周遭的一切逐漸在她的耳邊模糊了,恍恍地,還听得見夏蟬的鼓噪聲,還能感覺他的氣息吹拂在她面頰上的溫存。

握著他的手,楚婉留給他一抹細致的微笑,沉沉地在他的懷里睡去。

絕美的笑靨還停留在她的唇畔,她卻已經悄然遠離,深怕自己將會在記憶中失去她,朵湛極力按捺住心中的不舍和盲目的痛楚,他的指尖撫過她美好的眼眉、他的胸膛感覺她的體溫、他的唇品嘗她微溫的唇瓣,竭力要自己記住眼前的一切,將她深深地烙在他的眼里心底,和漫長的等待歲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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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

平定下雲宵殿內一殿人們焦慌的心情,也把長信侯收押起來後,匆忙趕來寢宮的冷天色,在還未跑到殿門前,遠遠的就看到陽炎一人神色落寞地坐在那里,令他不禁心中警鈐大作,第一個便聯想到最糟的情況去。

「不,她還活著。」陽炎低垂著頭,眼神沒有焦距地看著前方。

冷天色不安地站在他的西前,「那」既然還活著,那他干嘛擺出這麼一副表情?

「太醫說,要等。」

「等?」一顆心被吊上吊下的,冷天色被他語焉不詳的話語急出滿頭大汗來。

他的眼瞳覆上一層淡淡的淚光,「她可能會永世沉睡,也可能會在下一刻醒來,所以要等。」

冷天色听了不禁心急如麻,「朵湛呢?他現在怎麼樣?」不好,雖然未演變成最壞的結果,可是這結果跟那有什麼兩樣?

「他將自己關在殿里,不肯讓人靠近他一步。」從楚婉入睡後,朵湛就只是坐在她的身畔久久不動,不一會又眼神空洞地趕走殿內所有的人。

冷天色拉長了音調,「他有沒有說他對南內有什麼打算?」

「他沒說,不過,他答應了楚婉他不會造成殺戮。」陽炎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這上頭,滿腦子所想的,只是朵湛允諾楚婉的最後一句話。

冷天色放心地吐出一口大氣,「那就好」

「不好,一點都不好」陽炎兩手掩著臉龐,爆發出藏在胸口的濃濃哀傷,「他等了十年,可是到頭來,他還是要等」為什麼老天要這麼折磨他?十年前讓他背負了一個後悔,十年後,又再度將另一個後悔留給他?

「陽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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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確定楚婉已經走遠後,朵湛離開床畔獨自靜站在殿廊上,看著殿外院內一池為她所栽的蓮。

水色光影瀲灑,正午的陽光很明燦,水面上的花瓣顯得晶瑩剔透,遠望過去,像她的容顏;亭亭搖曳的芳姿,像是她的身影。

那一池放恣盛綻的蓮彷佛都在問他後悔嗎?

是的,他有悔。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輝煌燦爛,盡歿于她。

他什麼都擁有了,但也什麼都沒有了。在他身畔,只遺留下一株沉睡的蓮。

昨夜楚婉還倚著他的胸懷悄聲地告訴他,擁有太多,是會失去的。不過短短一日,他深痛地用失去來體會了這句話,如果能夠換回她,他願拿一切所有來換,可是縱使他得到所有或是放棄所隨,他也換不回她的一朵笑。

十年來,他在佛前修的不夠,所以總不能結束她的病苦,如今她已經沉睡了,他雖不再修佛,但他卻可以實現她的願望,就照她的心願,用她想要的方式在朝中走下去,去尋求他們都想要的太平,雖然,那一日可能永遠不會來臨。

望著一池似她的回憶,朵湛恍恍地憶起這些水生花兒的名。

記得,是天竺進貢的花兒,名喚睡蓮。在黑夜來臨時,它會收起香馥的花瓣沉沉地睡去,當朝陽升起時,它又會展現豐姿再度盛開。

和它們一樣,楚婉也說過她不喜歡黑暗,在下次陽光照耀大地時,或許,他的蓮,也會再度盛開。

這次,就換他來等待她,也許在某個蓮荷盛開的盛夏午後,他會再見到她睜開秋水似的眼眸,乘著燻暖的南風婷婷地坐在池畔,對他,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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