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湛。”楚婉轻拉着他胸前的衣襟,“我有个遗憾”
“你说。”他急忙凑近她,不愿错失她的任何一句话。
楚婉将柔荑递至他的掌心里,用力将他握紧,“西内已经逐步安定下来了,往后,请你不要走上杀戮一途,别毁了你的人生,一座襄城已是你一生的阴影,别再让西内成为你另一个负担,我不要你因我而成为那样。”
“你知道襄城的事?”他一怔,自以为这件事他一直瞒得很好。
“我什么都知道。”她脸上的笑靥好轻好浅,“十年前襄城的事我无法阻止,但十年后你入主西内所犯下的罪,我已经代你偿了。”
他难忍地抚着她的笑,“为什么要代我偿?”
“我只想换回一个为求太平,不用杀戮来完成理想的朵湛。”她不愿成为罪人,既然罪恶需有人来担,那么就由她来担,他还要继续走下去。
朵湛整个人沉默下来,久久不发一语。
在西内这一路走来的路途上,他都已经忘了他曾在佛前许下的心衷,可是她还替他收着,在他决心斩断一切过往,再度舍弃一个自己时,她依然记得他的模样,并且帮他寻回来。
因她,另一段未来在他的面前展开了来,正在前方等待着他。
“可以答应我吗?”楚婉切切地看着他,就怕他还是心意已决不容她改变。
他暂时将所有心伤全都压下,命自己冷静地来面对这一切。
“我答应你”
“王爷。”阳炎站在身后悄声提醒他,太医已将该用的毒调配完成。
就像下次再也不会到来一样,朵湛挽留地吻着她的唇,吻去她颊上离别的泪,恋栈地吻遍她那珍爱的秀容,楚婉强烈地响应着他,将不愿分开但又不得不分开的痛楚,深深压抑在她无声的泪之间,只怕她一释放出来,他会不舍、会因此而不放手她就将走进无边的黑暗里了,纵使害怕,可是只要想着在光明处有他在等着她,她就能静静在另一端等待,她便能安然地闭上眼。这一生,她和他一样,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就像襄王府的那池莲一样,等候了漫长的三季,就只是为了盛开一个夏日的灿烂,她生来,就是为了他而等待的。
朵湛自阳炎的手中接来一只瓷碗,迟疑了很久才将它通至楚婉的唇边,就着他的手,楚婉缓缓地喝下,而后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孤单的神情。
“当你醒来时,你还会是我的楚婉吗?”看着她的泪眼,朵湛以额抵着她的额,在她面前低问。
“会的。”她哽着嗓,“永远都会是的”
“有一天,我会带着你离开这座大明宫。”他记得她还有个心愿,虽然现在他不能为她达成,但总有天他能实现。
“我知道”她疲惫地倚在他胸前,无处不在的倦意涌了上来,令她的眼帘有些沉重。
“在那之前,你千万不要走得太远。”朵湛将她放躺在榻上,边为她盖上薄被边在她的耳畔叮咛。
“你说过,到哪,我们都要在一起。”她拉住他,强撑着眼帘努力地要再多看他几眼,“等我,等我回来找你”
“我等。”他沈定地应允,半晌,伸手轻轻拂过她贪恋不愿合上的眼帘,“你已经太累了,睡吧,我会等你的。”
周遭的一切逐渐在她的耳边模糊了,恍恍地,还听得见夏蝉的鼓噪声,还能感觉他的气息吹拂在她面颊上的温存。
握着他的手,楚婉留给他一抹细致的微笑,沉沉地在他的怀里睡去。
绝美的笑靥还停留在她的唇畔,她却已经悄然远离,深怕自己将会在记忆中失去她,朵湛极力按捺住心中的不舍和盲目的痛楚,他的指尖抚过她美好的眼眉、他的胸膛感觉她的体温、他的唇品尝她微温的唇瓣,竭力要自己记住眼前的一切,将她深深地烙在他的眼里心底,和漫长的等待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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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
平定下云宵殿内一殿人们焦慌的心情,也把长信侯收押起来后,匆忙赶来寝宫的冷天色,在还未跑到殿门前,远远的就看到阳炎一人神色落寞地坐在那里,令他不禁心中警钤大作,第一个便联想到最糟的情况去。
“不,她还活着。”阳炎低垂着头,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
冷天色不安地站在他的西前,“那”既然还活着,那他干嘛摆出这么一副表情?
“太医说,要等。”
“等?”一颗心被吊上吊下的,冷天色被他语焉不详的话语急出满头大汗来。
他的眼瞳覆上一层淡淡的泪光,“她可能会永世沉睡,也可能会在下一刻醒来,所以要等。”
冷天色听了不禁心急如麻,“朵湛呢?他现在怎么样?”不好,虽然未演变成最坏的结果,可是这结果跟那有什么两样?
“他将自己关在殿里,不肯让人靠近他一步。”从楚婉入睡后,朵湛就只是坐在她的身畔久久不动,不一会又眼神空洞地赶走殿内所有的人。
冷天色拉长了音调,“他有没有说他对南内有什么打算?”
“他没说,不过,他答应了楚婉他不会造成杀戮。”阳炎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头,满脑子所想的,只是朵湛允诺楚婉的最后一句话。
冷天色放心地吐出一口大气,“那就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阳炎两手掩着脸庞,爆发出藏在胸口的浓浓哀伤,“他等了十年,可是到头来,他还是要等”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折磨他?十年前让他背负了一个后悔,十年后,又再度将另一个后悔留给他?
“阳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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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确定楚婉已经走远后,朵湛离开床畔独自静站在殿廊上,看着殿外院内一池为她所栽的莲。
水色光影潋洒,正午的阳光很明灿,水面上的花瓣显得晶莹剔透,远望过去,像她的容颜;亭亭摇曳的芳姿,像是她的身影。
那一池放恣盛绽的莲彷佛都在问他后悔吗?
是的,他有悔。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辉煌灿烂,尽殁于她。
他什么都拥有了,但也什么都没有了。在他身畔,只遗留下一株沉睡的莲。
昨夜楚婉还倚着他的胸怀悄声地告诉他,拥有太多,是会失去的。不过短短一日,他深痛地用失去来体会了这句话,如果能够换回她,他愿拿一切所有来换,可是纵使他得到所有或是放弃所随,他也换不回她的一朵笑。
十年来,他在佛前修的不够,所以总不能结束她的病苦,如今她已经沉睡了,他虽不再修佛,但他却可以实现她的愿望,就照她的心愿,用她想要的方式在朝中走下去,去寻求他们都想要的太平,虽然,那一日可能永远不会来临。
望着一池似她的回忆,朵湛恍恍地忆起这些水生花儿的名。
记得,是天竺进贡的花儿,名唤睡莲。在黑夜来临时,它会收起香馥的花瓣沉沉地睡去,当朝阳升起时,它又会展现丰姿再度盛开。
和它们一样,楚婉也说过她不喜欢黑暗,在下次阳光照耀大地时,或许,他的莲,也会再度盛开。
这次,就换他来等待她,也许在某个莲荷盛开的盛夏午后,他会再见到她睁开秋水似的眼眸,乘着熏暖的南风婷婷地坐在池畔,对他,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