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非望著她姣美的側臉﹐忽然在手上施加力道﹐逼她把卷于刺進他的胸膛。
「衛非……」左容容慌急地轉首向他﹐抵抗著他的力道﹐拼命想拉回就要刺進他胸膛的簪子。
衛非對她的呼叫充耳不聞﹐兀自拉著她的手將簪子刺向自己。
「放開我﹗衛非……」不敵他力道的左容容﹐淚水滴落至他的手掌上﹐在他已把簪子刺進胸口﹐鮮血將胸前的衣裳染上一層紅暈時﹐她聲嘶力竭地大喊﹕「不要﹗」
衛非的動作因她哀傷的喊聲停了下來﹐左容容拋開手中的簪子撲向他﹐忍不住顫抖地環住他的頸子﹐將臉龐埋他的懷里低聲喚位﹐披散的濃密發絲﹐密密地環繞著他們。
「我們兩人……何苦刀刃相向﹖」衛非撫著她的發神傷地問。他不想殺她﹐她也無法對他動手﹐就算最後有了勝負﹐也只會落得兩敗俱傷──勝的人也許能完成使命﹐卻也敗了一顆心。
左容容泣不成言﹐也知道這是一場凌遲﹐因為千絲萬縷的溫柔纏綿總會在她脆弱時跳月兌出來﹐讓她不想放開手﹔但一日比一日強烈﹐直推她往前走的滅世使命﹐又令她不許去挽回。她能擁有的已經不多了﹐他不能在她全部失去前。逼她將這最後剩余的一點結束﹐徹底奪走。
「忘了你我的使命。」他抬起她的臉龐拭去晶瑩的珠淚﹐輕聲地向她請求﹐「我們只當相愛的左容容與衛非好嗎﹖」
「不行……」她撫面搖首﹐掩不住溢出指間的淚﹐蓄積多日的哀傷全然傾泄﹐不能收拾。
「容容。」衛非嘆息地將她的淚水全都收納在胸前﹐感覺她的淚一點一滴地漫透他的心。
「你也知道﹐命運的齒輪一旦開始轉動﹐就再也不能回頭了。」她自他的懷里仰首﹐攤開一雙潔白無暇頻頻顫抖的手﹐「你看﹐我已經愈來愈控制不住自己﹐即使我想冷靜下來﹐可我的雙手卻停不下來﹐腦海里似有人催促著非要我去完成它。我已經變了。」強烈的使命感宛如冬眠後醒來的春樹﹐一寸寸地峰峰勃發﹐讓她斷不了也揮不去纏繞在腦際的滅世。
衛非猛然低首掠住她的唇瓣﹐在她的唇上嘗著她淚水滑過的味道﹐兩手探人她濃密的發里﹐將她的發絲纏在指尖上往下輕拉﹐讓她不禁仰起頭承接他的吻﹐便咽的話語和愁緒都消失在他的唇里。他的手緩緩落至她胸前﹐在她心口處結著護印。
察覺不對勁的左容容推開他的唇﹐才想問他時﹐他又點了她的穴﹐不讓她隨意移動。
「衛非﹖」左容容抬不起不听使喚的四肢﹐迷惑地張大眼眸。
衛非愛憐地吻吻她的唇﹐退開她的身邊﹐字字清晰地告訴她﹐「我命由我不由天﹐我既不從命﹐我也不要你從命。」
她無法控制﹐但他能。她滅世的可能是無窮無盡地大﹐而他救世的卻是如此渺小﹐甚至他的心境己演變至與初時想救世的理由大有不同。
「等六月二十四我的生辰一到﹐你有再多護印也擋不住我。」左容容看著自己胸口的護印﹐哺聲輕嘆。
「離你的生辰尚有七日﹐擋得了你這一點時間﹐已足夠換我先來下功夫。」衛非漫不經心地說著﹐退離她遠遠的﹐沉下心神恢復方才被她弄亂的元神。
「我的行動已完成大半﹐你再怎麼補救也改不了局勢。」再過七天她就能將七兆全都召喚至人間﹐他救一兆便要花上許多心力﹐如果七兆同時降臨﹐他就算再如何有能耐﹐也無法一口氣連救七兆。
衛非反而笑開了﹐「我的行動才正要開始。」
「衛非﹖」左容容心神不寧地盯著他自信的笑容﹐覺得他的笑容太過有把握﹐有把握得像是視死如歸。
衛非閉上雙眼徐徐地吐納﹐將兩掌放至胸口﹐口中哺哺地念著咒詞﹐每念一回﹐他額上冒出的汗珠就愈多。
左容容駭然地張大眼大叫﹐「你在做什麼﹖」
衛非愈念愈急﹐手掌也愈深按進胸膛﹐一道鮮血自他唇角潛潛流下﹐他緊閉著眼繼續﹐直到雙膝重重跪落﹐再也無法撐住身子﹐他仍不罷手地要把法術完成。
「住手﹗快住手﹗」左容容淚汗交加地喊著﹐拼命想阻止他﹐但受制的身子卻無法動彈。
衛非終于撒開放在胸前的雙掌﹐兩手撐在地上調息換氣﹐不時嘔出血水。
「你這是何苦﹖」左容容看著他的模樣﹐恍然明白他做了什麼﹐更是止不住淚。
「我……」衛非勉力撐起身子﹐喘息地靠著花桌﹐抹去嘴角的血絲﹐「我以性命來護大唐﹐我若死﹐大唐將有違天運永不滅﹐我若生﹐大唐則循天運漸盡。我的生死﹐將使你皆滅不了世。」
衛非將命賭上了﹐無論他是生是死﹐她都無法達成心願﹐他們也不需再互相殘殺﹐也不必再將彼此視為對手。
左容容痛苦地閉上眼﹐萬萬想不到他竟以生命來阻礙她﹐而她心底的反抗意識因他的行動而更上層樓﹐有了更進一步滅世的渴望。
「如此一來﹐你還有勝算嗎﹖」他走近她的身邊解開她的穴道﹐為她整理著散亂的發絲。
「你把命借給人世﹐這個人世真這麼值得你犧牲﹖」
究竟這個民不聊生的時代有什麼是他非要犧牲自己夾救的﹖「它不值得。」衛非搖首輕笑﹐眼眸流連在她清麗的臉蛋上﹐「我只是想救一個女人。」
左容容難以理解地看著他唇邊的笑意﹐不懂生來救世的他竟覺得這人世不值得救﹐心中也為那個可以讓他舍命相救的女人泛起濃濃的醋意﹐更為愛了他許久的自己覺得不甘。
她難以忍受地紅了眼﹐心頭泛起陣陣冷意﹐冷得將她還為他溫暖的心也凍傷了。
他除了愛她之外﹐還愛上了哪個女人﹖那個女人居然比她和這個人世都重要﹖衛非的手輕滑過她酸楚的眼畔﹐接住她清然落下的淚。
「只要能讓她多活一刻﹐要我拿性命來換﹐我也甘心。」
被衛非在身上下了護印的左容容﹐這七日來一直待在宅子里等待。
望著窗外一朵朵浮出水面的蓮荷﹐左容容的心情更是急迫焦躁不已﹐恨不能快點解開身上的護印﹐快點完成她想做的事。
衛非的那一席話不時在她耳畔轟轟地響起﹐讓她對他最後的眷戀也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翻涌而起的濃烈護意﹐幾乎讓她失去理智。
這些日子來﹐她恍如走在日夜邊緣﹐時而軟弱時而堅強地在明與暗之間徘徊。她的腳步若往前一步﹐人世間便是明光萬丈﹔往後一步﹐人世間便將墜入黑漆混飩中。在明與暗的邊緣行走時﹐她有太多的機會可以殺衛非﹐可是總因心疼難舍而無法對他下手。她以為﹐他遲遲不殺她﹐是因為他心底有著與她相同的理由﹐可是現今他變了﹐而她也變了。
從他們再相見﹐她便毫無保留地把赤果果的愛意雙手奉上給他、十一個月過後﹐換來的卻只是兩人間的對立﹐而他要救世的理由﹐還只是為了一個女人﹐一個她連名字也不知的女人﹗那個女人居然比他要救的人世還重要﹐這教她情何以堪﹖她努力積壓了七日的妒意和不甘﹐在南風拂過地面﹐第一朵蓮荷綻放時﹐衛非在她身上所下的護印隨著蓮荷彌漫的香氣而破解﹐掩抑不住的怨妒自她的體內濤濤地傾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