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下下……她在心底低低重復。
然後她就會收回目光,不再凝望,有他的所在。
只要,再一下下……
依照往年慣例,平安夜這天,楊家人全得回祖宅團聚,吃完平安夜大餐,一伙人移師客廳,聊聊近況。滿室喧騰笑語間,無人留意楊季楚悄悄起身,移往幽靜庭院。
找到手機電話薄上的那個名字,他按下撥出鍵。
另一頭很快接通。「盈袖嗎?」
「……嗯。」另一方低聲輕應。
他松下一口氣。
直到這一刻,才能真正確定她留下了手機,否則就枉費他一番用心了。
他雖然嘴上說得一派輕松,但依她固執的個性,難保她不會真捐了出去。
他能否假設,她會違背原則將手機留在身邊,是對送的人也有幾分不舍吧?
他放柔了神情,溫聲道︰「沒什麼,只是想跟你說聲聖誕快樂。」
「……嗯。」
他移步往燈光較明亮處,倚靠樹干,喁喁低喃。
「你還在宿舍嗎?還是回家?」
听燕燕說她很早就父母雙亡,那平安夜她有家人可聚首嗎?
「我在家。」
「嗯,那就好。」至少有人陪著她。
好些時候,他們都沒再開口,但誰都沒打算掛斷電話,任寂靜蔓延。
第3章(2)
最終,還是他先投降了。
嘆口氣,他道︰「盈袖,跟我說說話,別總是沉默。」
總是他先開口,她只負責應聲,他若不主動,她也不會費心改變什麼,有時安靜得仿佛忘了身邊還有他的存在。
喜歡她恬靜安謐的性情,偶爾卻又感嘆她的似水無瀾。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透過無形的線路,她微窘的嗓音透入耳膜,他幾乎可以想像她手足無措的模樣。
他淺笑。「那我說,你听。我現在在老家的院子里,背後靠著的這棵樹,六歲那年差點要了我的小命。」
她不期然倒吸一口氣。「怎……麼說?」
「小時候頑皮,和堂哥斗氣比爬樹,手腳又沒人家俐落,爬到一半跌下來,摔破頭縫了好幾針。」
「是……靠近太陽穴那道淺白的疤嗎?」
原來她有注意到,還以為她是從不正眼瞧他的。
「是啊,我在醫院躺了一個暑假,堂哥被長輩們打得半死。」
「以後……不可以再爬樹。」嚴肅的叮囑口吻,換來他低抑不絕的笑聲。
「好,听你的。」
收線前,她不甚自在地補上一句——「楊……季楚,聖誕快樂。」
他唇畔笑意久久不散。
「滿足了?」樹後,走出一道暗影,嚇得他差點摔了手機。
「躲在暗處偷听很不道德!」
楊仲齊奇怪地譽他一眼。「我先來的。」
他還意外這麼大一尊杵在這里抽煙,他居然沒瞧見,又不好打斷人家細語溫存的好氣氛。
他聳聳肩,補上一句。「大概你滿心只有電話里的某人吧。」
楊季楚一時語塞。
他當時,確實是沒留意太多。
「有對象了?」楊仲齊蟾問。
「沒那回事,你別捕風捉影。」
還否認!
長這麼大幾時見他對親人以外的女性如此溫聲軟語,連八百年前的蠢事都願意讓她知道,好歹他也是事主之一好不好?被打得開花的人是他耶!
「進屋去了。」直接裝死。
楊仲齊也明白,他這堂弟的個性,想說時自然就會說,不想說時怎麼逼都沒有用,不過——應該也快了。
依他對那女孩的在意程度,浮上台面只是早晚的事。
「哥、堂哥,你們回來得正好,你看、你看楊幼秦啦!」
才一進屋,就被卷入戰事中。
「我好歹也準備了新款名表,結果呢?楊幼秦居然一雙鞋就想打發我,想咒我跑路啊!」
原來是拆完禮物,有人不滿爆炸了。
孩子,交換禮物就是這麼殘酷的事。楊仲齊沉痛地拍拍大堂妹的肩,聊表同情。「你下次可以準備拖鞋還她。」
楊季楚則是完全不想卷入女人的戰爭,用著繁花綠叢過、片葉不沾身的姿態踱回座,悠悠然拆他的禮物去。
當然,那廂也有下情抗辯。「喂,你少侮蔑人。我是想說,你們學舞蹈的,都很寶貝你們的小腳,一雙好穿的鞋有多重要啊,這雙鞋我保證你穿它逛一整天的街腳都不會痛,它的鞋型在設計上不單單只為了好看,也顧慮到人體工學,我完全是考量到你的需求耶。」
「最好是啦。要是堂哥抽到,我看你怎麼辯解。」明明就誠意不足。
「要不——燕燕,我跟你換好了。」稱職好哥哥終于打算出面調解。
「真的嗎?你真的要拿你的平板電腦和我換一雙鞋?」剛剛看楊季楚在拆禮物時就好垂涎喔……
「我有說不的余地嗎?」某人小嘴都吊三斤豬肉了。
這會兒,小妮子滿意了,開開心心到一旁研究新到手的科技產品。
楊伯韓怪異地瞥他一眼。「你要女人穿的高跟鞋做什麼?」
生得一張俊秀到過分好看的容貌也就算了,膚質好到近看連毛細孔都看不到,連女人也自嘆弗如,兄弟們早早就在擔心他的性向了……
「我沒有變裝癖,大堂哥。」
將鞋擺入鞋盒內收妥,輕輕撫過鞋面美麗流線,不經意對上楊仲齊了然的目光,耳根不由得一熱。
他確實是想起另外一個同樣學舞的女孩,她也需要一雙不會磨痛雙腳的好鞋。
原本是說好要在大宅里過夜的,但是吃飯時,與大堂哥聊到幾部片子,男主角清一色都是深情到無以復加的好男人。
他是不曉得楊伯韓為什麼多年以來對「專情體貼」這字眼如此執著,並且不惜廣納各方文藝片教侮,不過既然早早就立定人格發展方向,那也是好的。
罷好那幾部片子他有,于是就在大家進行到說鬼故事大賽時,他索性先回家拿片子。
也因此,才會踫上她。
「盈袖!」遠遠看見蹲坐在他家門前的縴細身影,他根本沒聯想到會是她。稍早前通電話時,她不是還在家嗎?
門前蹲踞的身影,緩慢仰起埋在雙臂之間的臉容,一時恍惚得反應不過來,呆愣著望他。
他驚覺不對,連忙下車察看。
「你怎麼會來?」寒流剛過,入夜溫度更低,她是蹲在這里多久了?她嚅了嚅唇,發不出聲音。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等她發現時,人已經站在他家門口。
「我……有按鈴。」
「家里頭沒有人。稍早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們在老家。」
對,他有說,可是她根本沒有辦法思考,下意識便往這里來了。
「你是來找我?還是燕燕?」
「我……」她想找誰?答案顯而易見,卻無法對著他,坦然說出口。
「好,沒關系,不管你想找誰,可以撥電話,不必蹲在這里空等。」
「我……忘了。」
忘了撥電話,還是忘了帶手機?好,不管,那同樣也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她真的不太對勁!
臉色過分蒼白、眼神過分空洞,憂惚得像是……剛受過什麼驚嚇,神魂未定的模樣。
視線不期然落在她頸際,手掩在衣服底下、依稀可見的齒痕。
不著痕跡地悄然審視,沒錯過上衣領口月兌落的鈕扣,以及腕間遮不住的青紫抓痕……
他心下一凜。她——發生什麼事了嗎?無論怎麼回事,那絕對不會是多愉快的記憶。他當下決定打住,不再追問下去。
「天氣好冷,願不願意陪我去喝杯熱咖啡?」
當然,他可以請她進屋去坐坐,但他得考量到以她現下的情況,這或許會造成她不必要的驚慌,公開場合可從讓她情緒更快穩定下來。
當下,兩人絕對不適合共處于隱閉的私密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