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只是喝多了,有點不太舒服。」
所以才想讓季燕過去?
「你在哪里?」
「系辦。」
「我過去,你等我。」
「好,你慢慢來,不急。」他暖聲叮囑,隔著電話,她沒能看見他唇畔涌現的、帶點深意的微笑。
他沒說是哪個系辦,掛了電話,她本能就趕往中文系系辦,發現他不在那里。然後才想起,去年剛取得文憑的哲學系也是他的地盤。
「不是說了慢慢來嗎?」靠在系辦外的欄桿吹風醒酒的楊季楚,遠遠見她氣喘吁吁地跑來,笑著遞出手帕。
不能等啊。
「你——還好嗎?都醉到會撥錯電話了,讓人懷疑他還有幾分的清醒。
她來回打量了他一遍,俊容泛著不尋常的紅潮,襯衫最上頭松落幾顆鈕扣,領口有不明紅印……這樣的楊季楚是以往不曾見過的,不同于平日的端莊沉定,有些慵懶、有些性感,也有些……危險。
換作一般人,醉了直接往教室角落一倒,了不起當一天的「路旁尸」,醒來又是一條好漢,可偏偏這個人是楊季楚,這代表他若真的往旁邊一倒,醒來大概也可以準備婚禮了。
領問的口紅印就是佐證。
這年頭,連男人都不好當了。
「還好,我有節制。」
里頭還鬧得瘋,陣陣喧鬧聲他听得頭都痛了。揉揉額,他低聲對她說︰「你稍等,我去跟承辦人說一聲。」
她在原地等不到一分鐘,他已去而復返,手中多了個包裝精巧的小禮盒。
見他步伐有些虛浮,她趕緊伸臂攙扶。
「帶你去一個好地方。」他神神秘秘地湊近她耳邊說。
還說有節制!平日行之有度、從不逾矩的楊季楚,哪會有這種舉動?又哪會露出這種獻寶小男孩的純真表情?
帶點酒氣的暖息吹拂耳畔,她耳際、頸間不由得一熱,帶起些微癢麻。她聞到一陣淡淡的酒香,也染上屬于他身上淡淡的男人氣味。
他說的好地方,原來是文學院大樓後方的人工造景,後有綠蔭成林,幽靜雅致,不過她從沒來過。
「再進去些就少有人涉足了,隱蔽性夠,我想休息或想點事情的時候,就會一個人到這里來。」
所以這算是他的私密小空間?既是這樣,他干麼告訴她?
反手拉了她,便往草地上隨意坐去,腦袋一沉,不由分說往她頸際傾靠——
她心下一驚,急忙要抽身退開,卻听他喃喃吃語了聲︰「頭好暈……」
偏頭瞧他面容緊繃,眉心深蹙,似是極不舒服的模樣,她一時間僵直了身子,不再妄動。
他沒再有任何動作,雙眼緊閉,緩慢調息。
好一會兒過去,她不曉得他是睡著了還是醉迷糊了,觀察他微沉的呼吸頻率,應該仍處于被酒精摧殘的狀態之下。
她試圖維持上半身靜止不動,以免驚擾他,單手由隨身的包包中取出薄荷精油,往他額際涂抹,輕柔按壓。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她由最初的渾身僵硬,到後來已不想去理會。
寧靜的午後,清風徐徐吹拂,帶著淡淡的青草香,她開始有些理解他為什麼會喜歡這片小天地了,躲進這里,仿佛真有那麼一點與世隔絕的錯覺。
很靜,靜得——幾乎能听見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聲。
她悄悄側首,打量枕在頸間的俊容。
他睡著的模樣,看起來單純而無辜,惹人憐惜。
有人如此近距離地打量過他嗎?原來他有雙眼皮,難怪眼神看起來總是深邃有神,專注凝視一個人時,會予人深情如海的錯覺;他睫毛也好長,卻不會讓人覺得脂粉味太重,濃眉添了陽剛味,鼻骨又直又挺,有時戴上淺度數的眼鏡,會多了幾分儒雅。唇瓣是屬于上薄下厚,據說這種唇形的男子,重情重義,愛上了就是一輩子的事……
心房一緊,她趕緊調回視線,不讓自己再多看一眼。
不想、不看、不听,完全地放空自己。
時間又過去多久,她沒去留意,直到埋在她頸際的腦袋動了動,逸出模糊的哼吟。「現在什麼時候了?」
「下午四點——」她看了下表,補充。「四點十五分。」
也就是說,她少說讓他靠了一個小時。
他撐起眼皮,好笑地瞥視她僵直的坐姿。
貪圖舒適,雙手順理成章就往縴細的腰身攬抱上去了,她雖沒狠心推開他,正經八百的神情也夠逗了——
眼觀鼻,鼻觀心,敵不動,我不動,簡直可媲美老僧入定,八風吹不動。
抱她簡直與抱根木頭沒兩樣……
他直起身,揉了揉僵硬的頸椎,暗自苦笑。晚些可能得去診所推拿一下了,比落枕還慘……
「你還好吧?」酒意稍退,看起來應該是好多了。
言下之意,沒她的事,要閃人了。
他反手一握,捉住皓腕將半起身的她又拉了回來。
「等會兒,這給你。」
「什麼?」打開他順手攜出的紙盒,外頭的包裝紙已拆,看得出是一支全新的手機……
「別急著拒絕。那是剛剛交換禮物抽到的,那種樣式要我拎著出門,不如直接給我一刀。」
也是。那是相當女性化的款式,而且是粉色。
「你可以給季燕。」
「她目前在用的手機就有三支,而且款式都是最新的,給了她也只是堆在角落蒙塵。」
「那其他人……」
「我堂妹——比照上游辦理。其他人……我不曉得你指誰,交情沒到那里我可不敢亂送,以免表錯情,讓對方誤會了。」
那他就不怕她誤會嗎?如此貴重的物品,隨手便轉送給她……
「本來我還在想該怎麼處理它,恰好你來了,比起在燕燕房里積灰塵,倒不如送給適合的人,物盡其用。」
「你的理想是世界大同嗎?」
——人不獨親其親,不獨予其子,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她在取笑他。
他低笑,難得她這麼幽默。「你要這麼想也可以。」
見她仍遲不應聲,怕是收了,師出無名,這和以往順路送個餐點、一些女孩子喜愛的小飾品、剛好符合她生肖的而轉送的手機吊飾……完全不一樣,她怎麼樣也沒有理由收受那麼重的饋贈。
于是他又道︰「你若不要,就找個慈善機構捐出去,或者嫌麻煩直接找最近的垃圾捅扔了也無妨,留著我也不曉得怎麼處理。」
話全讓他說光了,她反倒說什麼都不對。
「我……想不到該怎麼回禮。」
「你一向都這麼一板一眼嗎?」換句話說,就是死腦筋。
「就當是送妹妹家教的年節贈禮,這樣不行嗎?」
「……」
「拜托,別在這時跟我開辮論會,我頭還很暈。」說完他竟向後仰倒,直接朝佳人大腿枕靠而去,完全不想再跟自己過不去。
再故作矜持,脖子可能得打石膏。
她嚇了一跳,完全沒防到他會有此舉動,僵著身子,動彈不得。
「再一下下,等酒退了我會自己回家。」他低哼,閉上眼不再理會。
好一會兒,他沒再有任何動靜。
他酒還沒退嗎?今天的他好不一樣,不那麼進退得宜、不那麼彬彬有禮,有一些些小賴皮,一些些妄為,一些些孩子氣,但是這樣的他,卻不會令人覺得討厭,反而在一身的偶像光環外,讓她看見了另一面較為人性化的他,不那麼完美得……遙不可及。
反正,一下下而已……
她緩緩放下僵在半空中的手,眼底的防備退去,垂眸凝視枕在腿上的睡容,流泄一絲絲柔軟。
微風吹動垂落額際的發,他蹙了蹙眉。于是不受控制的手,替他撥去臉上那縷擾人的發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