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你,會讓我想起那段屈辱的記憶。」那段灰暗傷痛的十七歲,一直是她人生中最不願回想的慘澹歲月,她不要已經結痂的傷口,一再地踫觸、一再地流血,無法復原。
「好,我懂了。」他點點頭,深深看了她一眼。「再給我一點的時間,等瑞瑞沒事了,我再也不會來打擾你的生活。」
他走出她的視線,沒再回頭。
邵娉婷蹲坐地面,將臉埋在臂彎里,欲哭無淚。
她真的很想忘掉那一切,為什麼要讓她又遇上那個劃下這道傷的男人,還為他動心?
錯了,她不該遇上他、不該與他往來,更不該愛上他,他們之間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是天大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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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連串的評估,確認兩人身體處于最佳狀態,簽署同意書後,排定了開刀日期。
手術之後,家人在醫院輪流照顧他,他的復原狀況不錯,由醫生口中得知,瑞瑞也很好,他放下心來。
「這麼擔心,怎麼不自己去看?」也有一手削隻果絕技的關梓言,邊削果皮邊問他。
他只是無聲嘆氣,撫著傷口皺眉。
「還是很痛嗎?要不要叫醫生來?」
「不用了,只是開刀的傷口有點發炎。」
必梓言無奈搖頭。「真不知道你們有什麼解不開的心結要弄成這樣,小孩的命是你救回來的,鬼門關繞上一圈,于情于理,她總要讓你見女兒一面好安心吧?」
他搖頭。「錯在于我,不是她。」他答應過,絕不會再打擾她。娉婷沒同意,他再怎麼掛念,都不能去。
坐起身想請兄長為他倒杯水,不經意瞥見門口佇立的身影,他訝喊︰「娉婷——」
她張了張口,停頓幾秒,語調平寂地說︰「瑞瑞想見你。」
「我可以去看她嗎?」她願意讓他去看?
「可以。」她轉身,從頭到尾不看他。
腳步停了會兒,補上一句︰「謝謝你救我的女兒。」
她說的是「我的女兒」。
他懂她的意思,孩子是她的,所以她來表達謝意,關系劃分得清清楚楚。
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在兄長的扶持下來到瑞瑞病房,他輕聲要求︰「可以讓我——和她獨處幾分鐘嗎?」
邵娉婷瞥了他一眼,不說話,靜默地轉身離開,關梓言尾隨在後,順手帶上房門。
必梓群坐在床邊,凝視瑞瑞恬然安穩的睡容,整個病房靜得連呼吸聲都听得見。
她看起來,好多了,不像前陣子,蒼白瘦弱得令人心疼,連睡覺都痛苦得不得安寧。
他小心翼翼,伸手撫觸她小巧的臉蛋,動作輕得怕驚醒了她。
這是他的女兒,在她身邊陪伴了這麼久,卻從來不知道,他們有那麼深、那麼親密的血緣牽絆。從她出生的第一天,他就不知道她的存在,不曾為她泡過一次牛女乃、換過尿片,跌倒受傷時不曾在身旁給予憐惜,寄人籬下受盡委屈時,他沒有盡餅一天為人父的責任……
目光瞥見擺在床邊的小熊女圭女圭,他記得每回住院,她一定交代媽媽,要記得把她心愛的小熊帶來,沒看見它,她會睡不著。
眼眶一陣發熱,酸意涌上鼻骨。他給她的,如此有限,一只小熊女圭女圭,一個草莓造型的發夾,屈指可數的擁抱……天底下有哪一個父親,當得比他更渾帳?
但是盡避他給的少之又少,她還是每一項都視若珍寶地收藏著,這貼心又善良的女兒……
回想從初識到現在的點點滴滴,每回想一件事,心就多痛一遍。
他記得,她曾經好羨慕悅悅,有那麼多的家人疼愛她、圍繞在她身邊,連他抱著悅悅、嘻笑玩鬧的模樣她都露出好向往的神情……但其實,這些家人本來也都該是她的,她應該要和悅悅一樣,被包圍在數不盡的關愛中,無憂無慮地長大,變成第二只背族譜的小麻雀,大聲告訴所有人,她的爸爸叫關梓群,所以她姓關!可是她卻一天都不曾擁有過,他真的……好心疼,好舍不得……
止不住涌上眼眶的熱浪,他俯身將臉埋進她小小的肩膀,無聲落淚。
「爸、爸爸……」好輕、好虛弱的聲音,喊了聲。
必梓群錯愕地抬頭,望住不知何時醒來的瑞瑞。「你、你喊我什麼?」
「爸爸。」她再喊,帶著小小的、羞怯的幸福。
「你……是媽媽告訴你的?」
她搖頭。「沒有。」媽媽、醫生叔叔、還有那些姓關的叔叔,他們講的事情,她都有听到。大人都以為她听不懂,但是很多事情,她已經可以理解了。
因為她是關叔叔的親生女兒,所以他可以捐肝髒來救她。
「你不會怪我嗎?我這個父親當得很差勁——」他害她受那麼多苦,從出生就沒有被疼惜過,為什麼她還肯喊他一聲爸爸?連他都覺得羞愧,受不起那麼神聖的一句稱呼。
「誰說你不好!」
他苦笑。「任何人都會這樣說。」
「你是我的爸爸,又不是別人的,我覺得很好就行了!」
從以前,還不知道他們是父女的時候,他就對她很好了,她常常在心里偷偷期待,媽媽如果和他結婚,他是不是就可以變成她的爸爸了?現在知道自己是他真正的女兒,她開心都來不及了,為什麼要怪?
「老師說,我們的生命是父母給的,要心存感恩,你以前給了我一次,現在我生病快死掉了,又給第二次,把肝分給我,讓我活下去。」給了她兩次生命,這世上有哪個父親會比他更好?人的器官是很重要的,如果要從身體里面切一塊東西出去,她光想就覺得好恐怖。
必梓群不語,默默抱住她。這是他的女兒,生平第一次喊他……
「爸爸,你和媽媽……怎麼了嗎?」
他動作一頓,半晌才松開她,凝視她憂慮的臉龐。
「這件事早晚要讓你明白的,我們——不會在一起了,對不起,又要讓你失望。」他覺得自己好糟糕,總是讓愛他的人傷心。
「是——媽媽的關系嗎?」
「不完全是這樣。應該說——當你做錯一件事,就必須要為它付出代價,這是我要付出的代價。」失去這一生最深愛的女人。
她听得不是很懂,但至少明白一件事——
「那我們以後,也不能再見面了嗎?」
他答不出口,只能難過地沉默,不忍看女兒傷心不舍的表情。
「你還有媽媽啊!」他強撐起笑容,溫柔地喊︰「寶貝,答應爸爸一件事好嗎?」
「什麼事?」她好喜歡听他這樣喊她,像自己被他好疼愛、好疼惜的感覺。
「替我照顧好媽媽。媽媽睡覺的時候,常常睡不好,你偶爾去陪陪她,抱抱她。要是媽媽心情不好,你就到巷子口那家店買巧克力給她吃,她喜歡核果口味的;她討厭吃紅蘿卜,你就委屈一點幫她吃掉,她如果忘記繳帳單,你要記得提醒她……」說到最後,他沒了聲音。那麼多心事、那麼多牽掛,怎麼說得完?
「瑞瑞,我知道你很聰明懂事,很多事情,你以後慢慢會知道,我很抱歉自己是個失職的父親,什麼也不能為你做,我把媽媽交給你,讓你替我照顧她,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很好……」
虛掩門扉外,關梓言無聲審視著倚靠牆面,不言不語的邵娉婷。
听到這些話,她都沒什麼感覺嗎?她看不出來,梓群其實割舍得心痛難當?是什麼錯誤得付出那麼慘痛的代價,同時失去女兒和最心愛的女人?
「我真不懂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