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果他也能擁有自己的骨肉、自己的幸福的話……
「衛。」她輕輕喚道。「你,想不想有自己的孩兒?」
他仰眸。「小姐何出此言?」是——听到了什麼嗎?
「現在滿朝文武都在猜測,皇上何時會翻臉不認人。」他面對的不是一般人,是一國之君呀,皇上忍得了他這一次,不見得能忍下一回,她怎能不憂慮?
「皇上有意賜婚,全長安城也多得是名門閨女想嫁你,你已不是當初那一無所有,只有一腔理想的衛少央,有那麼好的機會,你何苦誓死拒婚,惹得皇上大發雷霆?」
他何苦?
以往,滿心只有一個信念——見著小姐,知曉她過得好,由她口中知道自己沒教她失望。
長久以來,擱在心頭的倩影,佔住他所有的思緒,教他無暇思及其他。
而今,空蕩蕩的胸懷什麼也不留,連他都覺空泛得發慌。
無情可給,無心可愛,他怎麼娶?
「別說你不在乎,名利、富貴,你並不看重,也不當那些屬于你,其實你一直當自己是一無所有的,又怎麼會不渴望擁有真正屬于自己的事物?」
自小挨冷受凍、苦楚嘗盡,成年後又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還有長長一段沙場上朝不保夕的日子,從沒受過一日家庭溫暖,他比誰都渴望一份穩定、一份憐惜,來自他心愛的妻、摯愛的兒……
若說有誰最懂他,那也只有她了吧!
她希望能有個女人,用似水柔情去撫慰他前半生的滄桑,有個孩子,填補他一無所有的空寂,因為那樣的他太令她心痛,她自私地,想利用另一個女人給他這一切,她所不能給的這一切。
「如果,有人可以給你一份愛、一束溫暖,別傻乎乎錯放,教自己後悔,好嗎?」
如果……如果那人不是她……他可以試嗎?他該試嗎?
遲疑了許久,始終沒應聲。
「他——待你好嗎?」最後,問出口的是這句話。
她一頓。「很好,他對我很好,你別擔心。」
很好嗎?這樣,他便安心了。
他不在乎杜天麟會對他使多少壞心眼,只要他肯待小姐好,他便無所謂。
將孩子交還給她,退開一步。「去吧,前頭還等著你招呼,你是主人,別離開太久。」
抱牢了兒子,她抬眸瞧他一眼。「那你呢?」
「我在這兒吹吹風,一會兒便要回府了。」
「嗯,那你自個兒保重。」
衛少央目送她的身影漸遠,收回目光,靜佇湖畔。
不一會兒,前方傳來梅映宛的驚呼聲。「允兒——」
他心下一驚,不及細思,身體己先有動作,往聲音處飛奔而去,尋著驚慌失措的梅映宛,伸手扣住細肩。「小姐別慌,告訴我怎麼回事?」
「允兒、我的允兒——」隨著她的目光,他看見屋瓦上的身影,處在光與影的交錯中,隱約而見面容。
糟,是宋貴!
他還挾持了允兒!
「杜天麟!叫杜天麟出來!」宋貴直挺挺站在屋檐之上,叫嚷著。
「衛,我的允兒——」梅映宛慌了手腳,縴白十指揪扯他衣擺,在最無助的時刻,她仍是只信賴他、只依附他。
「有我在,允兒不會有事。」衛少央心疼不舍,將她納入羽翼下,緊緊環抱住她微顫的身軀。「杜天麟人呢?」
發生這麼大的事,杜天麟會一無所知?人家是沖著他來的,是他四處欠下風流債所招來的禍事,該由他出面解決。
「不知道、我不知道……」
想也知道!這杜天麟就算在這兒也擋不了宋貴三招,懦弱沒擔當,遇事時躲得比誰都還快,就算出面也無濟于事。
他為之氣結,壓下惱意,雙手捧著她驚慌失措的臉容,低聲安撫︰「沒關系的,還有我在,我會救下允兒。」
「衛!」他想做什麼?
衛少央低頭瞧見她緊抓著他手腕,誤解了她憂慮的原因,微笑拉開,將她護至身後,只留下堅定一句︰「相信我,小姐。」
一直以來,他從沒令她失望過,不是嗎?他知道允兒是她心上的一塊肉,絕不會容任何人動他們母子分毫。
「杜天麟!你再不出來,我一把摔死你兒子——」
「住手!」衛少央驚喝,站上前。「放了孩子,你想怎樣,我奉陪。」
「關你什麼事!我要找的是杜天麟。」
「你和杜天麟的恩怨,與允兒無關,孩子是無辜的,別拿他報復。」
「無辜?那我妹妹不無辜嗎?那禽獸玩弄我妹妹的感情、弄大了她的肚子,她的無辜要找誰說去?同樣都是杜天麟的孩子,憑什麼我妹妹就該承受自盡不成、保不住胎兒的打擊,這孩子就千人疼、萬人寵?就因為在你們這些高官顯貴眼中,我們只是污土爛泥,隨人踐踏?這一點也不公平!」宋貴愈說愈激動,衛少央卻看得心驚膽跳,夜風吹得那道身影搖搖欲墜,深怕他沒抱牢,一個閃神摔著了孩子。
「你不過就是要討個公道,該如何賠罪,你才肯放過孩子?」
「要孩子可以,拿一條胳臂來換。」杜天麟若想保住他的孩子,就該付出一點代價,為他妹妹、還有失去的孩子討回公道。
辦臂?那有何難?
一抹銀光劃亮長夜,長劍出了鞘,在黑暗中閃動凜凜冷芒。
衛少央沉毅道︰「我來換.但你必須擔保,孩子會毫發無傷。」
「衛!」梅映宛驚喊。「你別——」
「小姐別過來!」刀劍無眼,他怕誤傷了她。
宋貴居高臨下,看著這一幕,忽然間像是明白了什麼,放聲大笑。「哈哈哈!原來如此!杜天麟,你不希罕我妹子,到頭來卻替別人養孩子,當了烏龜王八而不自知,真是報應、報應——」否則,這世上有誰會為了別人的孩子,甘心賠上一條胳臂?孩子的父親不急,他倒急得跟什麼似的!
胡言亂語些什麼!衛少央皺眉,礙于允兒在他手上,不敢多言。
「我要你胳臂何用?既不是杜天麟的孽種,還你便是!」他恨,是恨同為杜家骨血,這孩子有的,他妹妹卻得不到,既然這不是杜天麟的孩子,該付代價的人沒付,要局外人墊背又有什麼意義?
于是他雙手托高嬰孩,往衛少央的方向拋去,幾個躍身,沒入暗沈夜色中。
衛少央臉色一變,旋即蹤身一躍,在半空接下嬰孩,一顆心險些跳出胸口。
「允、允兒——」他神魂未定,俯視懷中娃兒,深怕他在這一連串的折騰中有所閃失。
「呵、呵呵……」愛笑女圭女圭眨了眨大大的眼兒,好奇張望。
這娃兒,恁地大膽。
「老天……」差一點、只差那麼一點,他若沒接著——
他吁下長長一口氣,俯下臉偎蹭著娃兒女敕女敕的臉蛋,想安撫的不知是娃兒還是他備受驚嚇的心魂。
「允兒!」梅映宛奔上前,由他手中接過兒子。
「小姐別急,允兒沒事——」話未說完,梅映宛一個揚袖,一巴掌甩落他臉頰。
他沒閃躲,承受下來。
令允兒如此驚險,是他不該。
「你這個笨蛋!誰準你自戕?我當初贈劍不是要讓你拿來傷害自己的!」她氣憤不已,月兌口便罵。
他訝然。
「你以為沒救下允兒我會怪你嗎?我不會!你以為救下了允兒,卻賠上你一條胳臂,我開心得起來嗎?我不會!衛少央,你是頂天立地的英豪,你的存在該是保家衛國,怎能輕言犧牲?為何你就是不懂?你、你、你氣死我了……」
「小姐……」他仍是怔愣,瞧著她滾滾而落的淚水。
這淚,是為他而流?
他不知道,她也會擔憂他,那麼真切、那麼洶涌的淚水……他張手,承接一顆顆珍珠淚,在掌心破碎,化開。